「好的,請談談您的想法吧,」神情嚴肅、面色蒼白的拉斯科利尼科夫站在他面前等着。
“要知道....真的,我不知道該怎樣說才比較恰當....這個想法太模糊了....是心理上的....是這樣,您寫那篇文章的時候,――要知道,嘿,嘿!不可能不認為您自己,――
哪怕只有一點兒,――也是『不平凡的』人,能發表新見解,――也就是在您的思想裡....是這樣吧?”
「很有可能,」拉斯科利尼科夫鄙夷地回答。
拉祖米欣動了動。
「如果是這樣的話,難道您會自己決定,――嗯,由於生活上受到某些挫折和限制,或者是為了設法幫助全人類,――就會決定越過障礙嗎?....嗯,譬如說,殺人或搶劫?....」
他不知怎的又對他眨了眨左眼,無聲地笑了起來,――
和不久前完全一樣。
「如果我越過了,那當然不會告訴您,」拉斯科利尼科夫帶著挑釁和傲慢的蔑視神情回答。
「不,我只不過對這很感興趣,只是為了理解您的文章,只涉及語言方面的問題....」
「呸,這是多麼明顯和無恥!」拉斯科利尼科夫厭惡地想。
「請允許我告訴您吧,」他冷冷地回答,「我並不認為自己是穆罕默德或拿破崙....也不認為自己是這類人物中的任何一個,既然我不是他們,所以我也不能向您作出滿意的解釋,告訴您我會採取什麼行動。」
「看您說的,在我們俄羅斯,現在誰不認為自己是拿破崙呢?」波爾菲裡突然態度非常親昵地說。這一次就連他的語調裡也含有某種特別明顯的意思。
「上星期用斧頭砍死我們阿廖娜 • 伊萬諾芙娜的,會不會是某個未來的拿破崙呢?」扎苗托夫突然從他那個角落裡貿然地說。
拉斯科利尼科夫一聲不響,凝神堅決地直盯着波爾菲裡。拉祖米欣陰鬱地皺起眉頭。在這以前他似乎就已經發覺了什麼。他憤怒地朝四下里看了看。極不愉快的沉默持續了一會兒工夫。拉斯科利尼科夫轉身要走。
「您要走了!」波爾菲裡親切地說,異常客氣地伸過手去。
「非常、非常高興認識您。至于您的請求,那毫無問題。您就照我說的那樣寫份申請書。不過最好還是親自到我那兒去一趟....就在這兩天裡,隨便什麼時候....哪怕明天也行。十一點的時候,我準在那兒。我們會把一切全都辦妥....再談一談....作為去過那裡的最後幾個人中的一個,您也許能告訴我們點兒什麼情況的....」他態度和善地補充說。
「您想依法正式審訊我嗎?」拉斯科利尼科夫生硬地問。
「為什麼呢?暫時根本不需要這樣。您誤會了。您要明白,我不放過一個機會....已經和所有抵押過東西的人都談過了....從一些人那裡錄取了口供....而您,作為最後一個.... 啊,對了,順便說一聲!」他高聲驚呼,不知為什麼突然高興起來,「我恰好記起來了,我這是怎麼搞的!....」他轉過臉過,對拉祖米欣說,「不是嗎,你老是跟我嘮叨這個尼古拉什卡的事,嘮叨得耳朵裡都長了老繭了....唉,我自己也知道,我自己也知道,」他又回過頭來,對拉斯科利尼科夫說,「這個小伙子是無辜的,可是有什麼辦法呢,就連米季卡,也不得不麻煩他一下....問題在於,問題的實質是:當時從樓梯上經過的時候....請問:七點多鐘您去過那裡,不是嗎?」
「七點多鐘,」拉斯科利尼科夫回答,立刻不愉快地感覺到,這句話根本用不到說。
「那麼,七點多鐘您從樓梯上經過的時候,您是不是看到,二樓上那套房子房門是開着的,――您記得嗎?有兩個工人,或者是不是記得其中的一個?他們正在那兒油漆,您注意到了嗎?這對他們非常、非常重要!....」
「油漆匠?不,沒看到....」拉斯科利尼科夫彷彿在記憶裡搜索着什麼似地、慢慢地回答,同時他全身的神經都緊張起來,痛苦得心裡發慌,想要儘快猜出這是個什麼圈套,生怕有什麼疏忽,說漏了嘴,「不,沒看見,就連房門開着的房間也沒注意到....不過四樓上(他已經完全明白這是個什麼圈套了,於是洋洋得意地說),我倒記得,四樓上有個官吏在搬家....就在阿廖娜 • 伊萬諾芙娜對面....我記得....這我記得很清楚....幾個當兵的抬出一張沙發,把我擠到了牆邊....可是油漆匠....不記得有油漆匠....而且好像那兒的房門也沒開着。是的;沒有....」
「唉,你是怎麼搞的!」拉祖米欣突然喊了一聲,彷彿醒悟過來,明白是怎麼回事了, 「油漆匠油漆房間,是在發生兇殺案的那一天,他卻是三天前去那裡的,不是嗎?你問他作什麼?」
「哎喲!我弄錯了!」波爾菲裡拍了拍自己的前額。「見鬼,我叫這個案子給搞糊塗了!」他甚至好像道歉似地對拉斯科利尼科夫說,「要知道,有沒有人在七點多鐘看到他們在那套房間裡,瞭解這一點非常重要,所以剛纔我以為,您也可能提供點兒....完全弄錯了!」
「所以應該細心些,」拉祖米欣臉色陰沉地說。
最後幾句話已經是在前室裡說的了。波爾菲裡 • 彼特羅維奇非常客氣地把他們送到了房門口。他們兩人走到街上的時候面色都是陰沉沉的,皺着眉頭,走了好幾步,仍然一句話也不說。拉斯科利尼科夫深深地舒了口氣....
【六】
六
「....我不相信!我不能相信!」感到困惑不解的拉祖米欣反覆說,竭力想駁倒拉斯科利尼科夫說的理由。他們已經走到了巴卡列耶夫的旅館,普莉赫裡婭 • 亞歷山德羅芙娜和杜尼婭早就在那兒等着他們了。他們熱烈地談論着,拉祖米欣不時在路上停下來,單單是因為他們還是頭一次明確地談起這一點,這就使他感到既惶惑,又十分激動了。
「你不相信好了!」拉斯科利尼科夫漫不經心地冷笑着,回答說,「你一向是什麼也覺察不到,我可是把每句話都掂量過了。」
「你神經過敏,所以才去掂量....嗯哼....真的,我同意,波爾菲裡說話的語氣相當奇怪,尤其是那個壞蛋扎苗托夫!....你說得對,他心裡是有什麼想法,――不過為什麼呢?為什麼呢?」
「一夜之間他改變了看法。」
「不過恰恰相反,恰恰相反!如果他們有這個愚蠢想法的話,他們準會竭力隱瞞着它,把自己的牌藏起來,才好在以後逮住你....可現在――這是無恥和粗心大意!」
「如果他們有了事實,也就是確鑿的證據,或者哪怕是只有多少有點兒根據的懷疑,那麼他們當真會把他們玩弄的把戲掩蓋起來,以期獲得更大的勝利(那樣的話,他們早就會去搜查了!)。可是他們沒有證據,一點兒證據也沒有,――一切都是虛幻的,一切都模棱兩可,只不過是一個虛無縹緲的想法,――所以他們才竭力想用這種厚顏無恥的方式來把我搞糊塗。也許,因為沒有證據,他自己也很生氣,心中惱怒,於是就脫口而出了。不過也許是有什麼意圖....他好像是個聰明人....也許他是故意裝作知道的樣子,這樣來嚇唬我....老兄,這也有他自己的某種心理....不過,要解釋這一切,讓人感到厭惡。別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