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罪與罰 - 24 / 16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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罪與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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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又談起莉扎薇塔來了。談論她的時候,大學生特別高興,而且一直在笑,那軍官很感興趣地聽著,還請大學生讓這個莉扎薇塔到他那裡去,給他補內衣。拉斯科利尼科夫連一句話也沒聽漏,一下子就瞭解到了一切:莉扎薇塔是妹妹,是老太婆的異母妹妹,她已經三十五歲了。她白天夜裡都給姐姐幹活,在家裡既是廚娘,又是洗衣婦,除此而外,還做針錢活兒拿出去賣,甚至去給人家擦地板,掙來的錢全都交給姐姐。不經老太婆允許,她不敢自作主張接受任何訂做的東西或替人家幹活。老太婆已經立下遺囑,莉扎薇塔自己也知道,根據遺囑,除了一些動產、椅子以及諸如此類的東西,她連一個錢也得不到;所有的錢都指定捐獻給H省的一座修道院,作為永久追薦她亡魂的經費。莉扎薇塔是個普通市民,而不是官太太,她沒出嫁,長得不好看,身體的各部分極不相稱,個子高得出奇,一雙很長的外八字腳,總是穿一雙破羊皮鞋,可是挺愛乾淨。使大學生感到驚奇和好笑的,主要是莉扎薇塔經常懷孕....

「你不是說她是個醜八怪嗎?」軍官說。


  

「不錯,她皮膚那麼黑,真像是個男扮女裝的士兵,不過,你要知道,她可根本不是醜八怪。她的臉和眼睛那麼善良。甚至是非常善良。證據就是――許多人都喜歡她。她那麼安詳,溫順,唯命是從,很隨和,什麼她都同意。她笑起來甚至還挺好看呢。」

「這麼說你也喜歡她了,不是嗎?」軍官笑了起來。

「由於她怪。不,我要告訴你一件事。我真想殺了這個該死的老太婆,搶走她的錢,請你相信,我一點兒也不會感到良心的譴責」,大學生激動地又加上了一句。

軍官又哈哈大笑起來。拉斯科利尼科夫卻不由得顫慄了一下。這多麼奇怪!

「對不起,我要向你提一個嚴肅的問題,」大學生激動起來。「當然,剛纔我是開玩笑,不過你看:一方面是個毫無用處、毫無價值、愚蠢凶惡而且有病的老太婆,誰也不需要她,恰恰相反,她對大家都有害,她自己也不知道,她為什麼活着,而且要不了多久,老太婆自己就會死掉。你明白我的意思嗎?明白嗎?」

「嗯,我明白,」軍官凝神注視着情緒激動的大學生,回答說。

「你聽我說下去。另一方面,一些年輕的新生力量,由於得不到幫助,以致陷入絶境,這樣的人成千上萬,到處都是!千百件好事和創舉,可以用注定要讓修道院白白拿去的、老太婆的那些錢來興辦,並使之得到改善!成千上萬的人也許能走上正路;幾十個家庭也許會免于貧困、離散、死亡、墮落,不至給送進性病醫院,――而這一切都可以用她的錢來辦。殺死她,拿走她的錢,為的是日後用這些錢獻身于為全人類服務、為大眾謀福利的事業:做千萬件好事,能不能贖一樁微不足道的小罪,使罪行得到赦免,你認為呢?犧牲一個人的性命,成千上萬人就可以得救,不至受苦受難,不至妻離子散。一個人的死換來百人的生―― 這不就是數學嗎!再說,以公共利益來衡量,這個害肺病的、愚蠢凶惡的老太婆的生命又有什麼意義呢?不過像隻虱子,或者蟑螂罷了,而且還不如它們呢,因為老太婆活着是有害的。她吸別人的血,她吃人:前兩天她還滿懷仇恨地咬了莉扎薇塔的手指頭:差點兒給咬斷了!」

「當然啦,她不配活着,」軍官說,「不過,要知道,這是天意。」

「唉,老兄,要知道,天意也可以改正,可以引導,不然就會陷入偏見。不然的話,那就連一個偉人也不會有了。大家都說:『責任,良心』,我絶不反對責任和良心,不過,我們是怎樣理解責任和良心呢?別忙,我再向你提一個問題。你聽著!」

「不,你先別忙;我向你提個問題。你聽著!」

「好,提吧!」

「嗯,現在你大發議論,誇誇其談,可是請你告訴我:你會親自去殺死這個老太婆嗎,還是不會呢?」

「當然不會!我是為了正義....但這不是我的事....」

「可照我看,既然你自己下不了決心,那麼這就談不上什麼正義!走,咱們再去打盤撞球吧!」

“拉斯科利尼科夫心情異常激動。當然,這些話全都是最普通和最常聽到的,他已經聽到過不止一次了,只不過是用另外的形式表達出來,談的也是另外一些話題,都是青年的議論和想法。但為什麼恰恰是現在,他自己頭腦裡剛剛產生了....完全一模一樣的想法,他就恰好聽到了這樣的談話和這樣的想法?而且為什麼恰巧是在這個時候,他從老太婆那兒出來,剛剛產生了這個想法,恰好就聽到了關於這個老太婆的談話?....他總覺得,這種巧合是很奇怪的。在事情的繼續發展中,小飯館裡這場毫無意義的談話竟對他產生了極不尋常的影響:彷彿這兒真的有什麼定數和上天的指示似的....

從乾草廣場回來以後,他急忙坐到沙發上,一動不動地坐了整整一個小時。這時天已經黑了;他沒有蠟燭,而且根本就沒產生點蠟燭的想法。他始終想不起來:那時候他是不是想過什麼?最後,他感覺到不久前發作過的熱病又發作了,在打冷戰,於是懷着喜悅的心情想,可以在沙發上躺下了。不久強烈的睡意襲來,像鉛一般沉重,壓到了他的身上。

他睡的時間異常久,而且沒有作夢。第二天早晨十點鐘走進屋裡來的娜斯塔西婭好不容易才叫醒了他。她給他送來了茶和麵包。茶又是喝過後兌了水,沖淡了的,而且又是盛在她自己的茶壺裡。

「瞧你睡得這麼熟!」她氣呼呼地叫嚷,「他老是睡!」

他努力欠起身來。他頭痛;他本來已經站起來了,在他這間小屋裡轉了個身,又一頭倒到沙發上。

「又睡!」娜斯塔西婭大聲喊,「你病了,還是怎麼的?」


  
他什麼也沒回答。

「要喝茶嗎?」

「以後再喝,」他又合上眼,翻身對著牆壁,努力說了這麼一句。娜斯塔西婭在他旁邊站了一會兒。

「也許真的病了,」她說,於是轉身走了。

下午兩點她又進來了,端來了湯。他還像不久前那樣躺着。茶放在那兒,沒有動過。娜斯塔西婭甚至見怪了,惱怒地推他。

「幹嗎老是睡!」她厭惡地瞅着他,高聲叫喊。他欠起身,坐起來,可是什麼也沒對她說,眼睛看著地下。

「是不是病了?」娜斯塔西婭問,又沒得到回答。r> 「你哪怕出去走走也好哇,」她沉默了一會兒,說,「哪怕去吹吹風也好。要吃點兒東西嗎?」

「以後再吃,」他有氣無力地說,「你走吧!」說著揮了揮手。

她又站了一會兒,同情地瞅了瞅他,就出去了。

過了幾分鐘,他抬起眼來,好長時間看著茶和湯。然後拿起麵包,拿起湯匙,開始喝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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