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匠禁不住渾身一陣寒顫;他嚇得臉色煞白,手足無措,剛想畫個十字....可是魔鬼把那張醜臉早湊到他的右耳旁說:
「我是你的朋友,為了同伴和朋友我凡事都儘力!我可以給你錢,要多少都行,」他又對著鐵匠的左耳朵尖聲叫着。
「奧克桑娜今兒就歸咱們啦,」他把醜臉又轉到右耳旁,低聲說道。
鐵匠站在那兒動着心思。
「好吧,」他終於說道,「你若辦得到,我就聽你的!」
魔鬼雙手一拍,樂得騎在鐵匠的脖子上奔馳起來。「這一回鐵匠上鈎啦!」他心裡暗忖道,「這一回我要找你算帳了,親愛的,你那些拙劣的彩畫和荒唐的故事可把我們魔鬼害苦了!如今,我的同伴要是知道,全村最是信神如命的人捏在我的手心裡,該說什麼呢?」想到這裡,魔鬼高興得笑了起來,因為他想像着到了地獄裡怎麼去逗弄那些拖着尾巴的同類,而那個自以為最有心計的瘸腿魔鬼一定會氣得發狂呢。
「喂,瓦庫拉!」魔鬼吱吱叫着,仍然騎在鐵匠的脖子上,彷彿擔心他會逃走似的,「你知道,不訂個契約是辦不成事情的。」
「那就訂吧!」鐵匠說。「我聽人說,你們是要蘸着血簽字的;等一等,我從口袋裏掏出一隻釘子來!」於是,他把一隻手抄到身後,一把揪住了魔鬼的尾巴。
「你真會逗人!」魔鬼笑呵呵地喊道。「喂,行了,別胡閙了!」
「慢着,親愛的!」鐵匠大聲嚷着,「你看看這個怎麼樣?」他邊說邊畫了個十字,這一來魔鬼就變得像羔羊一樣馴服了。
「慢着,」他說,揪着魔鬼的尾巴一下子摜到地上,「我叫你知道再去教唆好人和誠實的東正教徒犯罪的好下場!」說著,鐵匠抓住魔鬼的尾巴不放,一下跳到他的背上,抬手就要畫十字。
「饒了我吧,瓦庫拉!」魔鬼愁苦地呻吟說,「你要什麼東西,我都儘力去辦,只求你放我的靈魂去懺悔:別對著我畫那要命的十字!」
「啊,你倒會唱起可憐的調門來告饒了,該死的德國佬!現在我可知道對付你的法子了。馬上把我馱起來!聽見沒有,馱着我像鳥一樣飛起來!」
「到哪兒去?」魔鬼一副悲慼的樣子,問道。
「到彼得堡見女皇去!」
隨後,鐵匠便嚇得愣住了,因為他覺得身體飄然地升上了雲天。
奧克桑娜站在那兒好大一會,心裡念叨着鐵匠說的那幾句叫人納悶的話。她的內心裡似乎有一個聲音在說,她對待鐵匠太無情了。要是他真的一橫心弄出什麼可怕的事情來,怎麼辦呢?「小心點!說不定他會一時傷心而去愛別的姑娘,又一氣之下把她說成是村裡首屈一指的美人,那可怎麼好?不,他是愛我的。我長得這麼漂亮!他決不會丟下我去愛別人;他只是賭賭氣,裝個樣子而已。過不了多久,他又會來看我的。我實在也是冷淡他了。應該像不樂意似的讓他吻一吻。那麼,他也就會高興得不得了!」接着,輕佻的俏美人便跟女伴們說說笑笑去了。
「等等,」一個女伴說,「鐵匠把麻袋丟在這兒了;你們瞧,好大的麻袋呀!他唱歌得來的東西可真不少呢,不像我們這麼差勁:我看,每個麻袋裏都塞進了小半隻羊;一定還有數不完的臘腸和麵包。真是太棒了!整個節期都吃不完哩。」
「這些是鐵匠丟下的麻袋?」奧克桑娜接過話說。「快把它們搬到我家裡去,咱們仔細瞧瞧他往裡面裝了些什麼好東西。」
大家笑笑哈哈地都說這個主意不錯。
「可是咱們搬不動呀!」一大群姑娘大聲嚷道,一面使勁挪動那些麻袋。
「慢着,」奧克桑娜說,「咱們快去找雪橇來拉回去!」
於是,一大群人跑着去找雪橇了。
困在麻袋裏的人憋得難受極了,雖說教堂執事用指頭捅了個不小的窟窿也無濟於事。要是沒有人的話,他也許就想法子鑽出來了;可是,在眾目睽睽之下從麻袋裏鑽出來,豈不丟人現眼,落人笑柄....他不能不有所顧忌,於是,拿定主意等一等再說,只是夾在楚布那毫不留情的兩隻長統靴之間輕輕地哼哼着。而楚布呢,也很想要儘快脫身,因為他總覺得身子下面有什麼東西硌着怪難受的。可是,他一聽到女兒的那個主意,便放下心來,不想鑽出來了,因為他心裡盤算着,到他家裡還要走百十來步,說不定還有兩百步遠呢。要是鑽出去了,還得整整衣衫,扣好羊皮襖的扣子,系好腰帶——該有多少麻煩事!再說寬邊圓帽還留在索洛哈家裡了。不如讓姑娘們用雪橇把他拉回家去。然而,事有湊巧,完全出乎楚布的意料之外。就在姑娘們跑去找雪橇的當兒,長得乾乾瘦瘦的教父從小酒店裡出來,垂頭喪氣,心緒不佳。小酒店的老闆娘說什麼也不肯賒帳了;他本想閒待着,說不定有一位虔誠的貴族老爺上酒店來,請他喝上一杯;可是,該他時乖運舛似的,所有的貴族老爺都足不出戶,像誠實的東正教徒那樣跟家人在一起吃蜜飯。教父暗自詛咒着世風日下和不肯賒帳的老闆娘的鐵石心腸,不小心撞到麻袋上,便駐足而立,滿腹狐疑。
「瞧,這是誰把這些大麻袋扔在路上了!」他環顧四周,說道,「興許這裡面裝的是豬肉吧。這人也真走運,唱歌得了這麼多各式各樣的禮品!這些麻袋可不小呢!就算裡面裝的全是蕎麥麵包和烙餅,那也是寶貝呀。即使裡面儘是大圓麵包,那也不錯嘛:猶太女老闆也肯用一個大圓麵包換一杯伏特加。快點兒搬走吧,免得有人看見了。」說著,他把藏着楚布和教堂執事的那只麻袋,一下子扛到肩上,可是覺得這麻袋太沉了。「不行,一個人還扛不動呢,」他說,「真是湊巧,那邊來了織布匠沙普瓦連柯。你好哇,奧斯塔普!」
「你好,」織布匠停下腳步,說道。
「上哪兒去呀?」
「隨便走走。」
「幫幫忙吧,好心人,把這些麻袋搬走!不知是誰把唱歌得來的東西扔在路上就不管了。咱倆對半分吧。」
「搬麻袋?裡面有什麼東西?是白麵包還是大圓麵包?」
「是的,我想,什麼東西都有。」
接着,他們急急忙忙從籬笆上拔下兩根木棍兒,擱上一隻麻袋,抬起就走。
「咱們抬到哪裡去?上小酒店去麼?」織布匠邊走邊問道。
「本來,我也想抬到小酒店去;可是,那該死的猶太婆子準會疑神疑鬼,以為咱倆是偷來的;再說我剛從小酒店裡出來。倒不如先抬到我家去。那兒沒有人礙手礙腳的:我那婆子不在家。」
「真的不在家麼?」織布匠不放心,又問了一句。
「謝天謝地,我還沒有糊塗到這步田地,」教父說,「除非是鬼使神差,我是不會跟她碰在一塊兒的。我估摸她這會兒跟娘兒們去遊逛了,不到天亮不會回來。」
「那是誰呀?」教父的妻子聽見外屋有響動——那是好占便宜的兩個朋友扛着麻袋弄出的響聲,便出來開門,大聲問道。
教父一下子楞住了。
「這可糟了!」織布匠垂下手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