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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石姬覺時機已到,暗忖:「老將彼夢告之於他,或能感其懷。」便答:「父書筆跡古怪,如目梵文。然其中頗有可看之處,尊請下視。昔年我辭家赴京,竊以為能絶塵緣。未料相思之情,仍時時襲上心頭,至今日盛!」言畢,嚶嚶啜泣,煞是楚楚撩人。源氏接過信一看,道:『油信現之,道人身體極為清爽,尚無衰相呢!無論筆跡或其他,足見其修養殊異,惟處世之道,心尚不足。世人皆言:‘此人先祖曾彈智踢足,效命朝廷。奈何行事外誤,落得子孫窘迫,人了不盛。』然今就女子來看,業已顯貴無比,決非後繼無人。蓋道人數年勤修佛道之善報吧廣他含淚覽信,看到記夢之處,暗忖:「人皆怪明石道人行為乖僻,狂妄自尊。我亦覺其當年托我一事,實偶然唐突之極。直至後來小皇子誕生,方知彼此宿緣甚深。然我不信難料之將來。如今看過信,方知其強嫁女兒於我,全憑此夢。蓋我昔年蒙冤滴戍,沉淪天涯,也為這小女公子之故。卻不知道人心中有何祈願?」他甚想一覽願文,便在心中虔誠膜拜,捧讀願文。又對女禦道:「除卻這個,我也有東西示你,且有話告你。」乘便又道:「如今你已知悉此事前後,但你切不可自此輕視紫夫人之深恩。骨肉之愛,本是天理;然毫無血親之人顧愛,即或一句善言,也極為珍貴。況你生母日日勤待你時,她對你之親愛照撫依舊周到備至,實乃心善仁慈之人。關於繼母,自古有言:“繼母養兒表面親。」此話看似聖明,實則不然。即便有養母懷惡繼子,但若繼子不較其惡,孝若生母,則養母自會感動悔悟,真心自羞,自念虐待繼子,不合天理,便會心生悔改。除卻累世冤家,即便兩相有隙,若~人誠心以待,對方自會悔悟;此例極多。木然,若為些許小事而強橫苛刻,百般挑剔;絶無親善之色,拒人如惡煞,這便冤仇相繼,難以和釋。我閲歷尚淺,然察人心各異,性情氣度,各有所長,皆有可取之處。但倘要找一終身伴侶,鄭重起來,則極為艱難。真正淑女,誰有紫夫人。其善良寬容毫不糊塗,足可信賴。他如此美言紫夫人,足見其他諸夫人在其心中位置。他又低聲告明石夫人道:「你頗懂事理,願你與紫夫人和睦同心,共護這女禦」。明石夫人道:「此事不必多說。紫夫人品性,令我欣羡不已。若紫夫人輕我身賤,則女禦也不會如此親我。如今紫夫人對我極為器重,教我喜極又慚。我本卑賤之軀,早該自絶。如今尚在世間叫女禦失顏,實屬不該。全靠紫夫人極為庇護,毫不責難....」源氏說;‘他於你之關懷,倒算不上深切備至。因她不能躬身常侍女禦,頗不放心,故將此事與你司理。你並不以母親身分獨斷專行,因此請事順利,叫我心無絲慮,無限欣慰。皇帝身側若有生性乖張,不曉情理之人,則頗讓人為難。幸喜你我身邊並無此等人物!明石夫人嘆道:「我素來謙恭有利,實乃好事。」
源氏回紫夫人房中後,明石夫人乃竊議:「他對紫夫人寵愛至深,此夫人品貌,確是無可挑剔,勝人幾籌。承此濃寵,理所應當,真叫人傾羡。他對三公主,似乎也不輕視,然寵其日子不多,實在難為了她。她與紫夫人一脈相承,且比紫夫人尊貴,想必更加悲苦。」回想自己,確洪福不淺,好生慶幸。她想:「三公主如此高貴,尚難如意稱心;況我卑微之人!今生已無所恨,推念及那遁跡深山的老父,不勝淒涼。」其母師姑老太,惟通道人信中所言「善因信果福地有」之語,常念後世之事,寂然度日。
且說夕霧大將對三公主暗生私情,如今三公主嫁至六條院,近水樓台,他竟難以靜心度日。便巧設機會,藉以到三公主居處侍候。其間不免窺見或聞知三公主情狀。原來三公主年紀雖小,卻抓高自傲,且一表威儀。其養尊處優,堪稱世之典範,卻無世人所崇之優雅氣度。身邊女待,多為妙齡美女,惟喜繁華生活與風流情趣。三公主有眾多女傳服侍,其香閨真可謂一片樂土。其中雖有性情沉靜之人,已知之悲喜,且終日雜此真心歡樂,無憂無慮之群中,又受旁人默化,亦作歡顏之態。尤請女童,朝夕沉溺於無聊遊戲,源氏盡收眼底,頗感嫌惡。但其本性,對世事絶不偏執,便以為她們既生性喜好媒戲,亦不深究,更不加以斥責。誰對三公主行為舉止,傾心教導,故三公主頗有長進。夕霧見此想道:「世間淑女,實乃少之又少!惟紫夫人,無論人品性情抑或才貌儀態,數年來,未有人看出一絲缺陷。其性本沉靜,心地慈善,且從不下視他人,又永保自尊,氣度愈加令人尊愛。」那回所窺紫夫人面影,明晰浮躍心頭,難以忘懷。他回思自己夫人云居雁,雖覺情愛甚深,然此人畢竟缺乏那種顯貴雅麗之趣。雖亦溫婉馴善,怎奈夕霧已見恨不驚,無甚意趣。但覺六條院裡諸女子,身段容貌各有所長。撩人春懷,傾戀之心難以自抑。這位三公主,照其身分,當受父親寵幸,然其父在外人面前竟無所表示。夕霧雖懷此念,卻不敢作非分之想,惟覺三公主深值憐愛,指望有緣幸她。
且言柏木衛門督常在朱雀院邪內出人,與朱雀院甚為親近,故知他甚愛三公主。朱雀院為三公主擇婿時,柏木也曾求婚,然朱雀院朱作表示。後三公主終嫁與源氏。相木失望之極,至今不能釋懷。他曾求三公主小侍女替他撮合,如今就從這侍女處探詢三公主音訊,聊以自慰。實乃望梅止渴。世人傳言:三公主被紫夫人威勢所壓。便對三公主乳母之女兒,即他自己乳母的甥女小侍從怨道:「公主太委屈!當初要是嫁我,斷不致受此閒氣。可恨我高攀不上....」他朝夕慰想:“世事變化難料。六條院主人早有了斷塵緣之心,倘若如此,則三公主非我莫屬。
時值三月,天氣明朗宜人。一日,螢兵部卿親王與柏木衛門督來六條院問候。源氏出來接見,相與閒聊。源氏道:「此處極為冷清,這幾日更是孤寂,毫無新奇之事。公私皆閒,日子如何打發?」又道:「上大將來過,此刻不知所之。唉,寂寞難耐,不如觀之射箭,倒可悅心。現有少年遊伴在此,他是否已回?」左右答道:‘大將在東北院,與人激鞠o呢?源氏云:「湖鞠雖動作粗暴,然醒目提神,倒也好玩。叫他過來,如何?」遂命人去
0七夕霧立刻過來,諸多公子哥兒相隨。源氏問:「球帶來否?相隨者為何人?」夕霧—一應答,並問:「可否叫他們過來?」源氏應許。
正殿之東,乃明石女禦居所。今女禦已帶新生小皇子回宮,院子甚空。夕霧等便于湖稍遠處找定湖鞠場。太政大臣家諸公子,如頭並、兵衛佐、大夫等,或年長,或年幼,個個皆為激鞠好手。日暮將至,頭並道:‘鬥目無風,正是賦鞠好日子!他不堪忍耐,也前去參與湖鞠。源氏見此,道:「你們瞧!連頭棄官也耐不住寂寞。此處幾個武官,皆為青年,如何不去參加?如我這般老者,惟有袖手旁觀,真乃憾事。然賦鞠遊戲,實乃粗暴有過。」夕霧和柏木聽得此話,都下去參加。諸公子沐于夕陽,花陰下往來奔走,煞是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