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頁
才罷。寶玉卻只管拿着那簽,口內顛來倒去念「任是無情也動人」,聽了這曲子, 眼看著芳官不語。湘雲忙一手奪了,擲與寶釵。寶釵又擲了一個十六點,數到探春,探春笑道:「我還不知得個什麼呢。」伸手掣了一根出來,自己一瞧,便擲在地下,紅了臉,笑道:「這東西不好,不該行這令。這原是外頭男人們行的令,許多混話在上頭。」眾人不解,襲人等忙拾了起來,眾人看上面是一枝杏花,那紅字寫着「瑤池仙品」四字,詩云:
日邊紅杏倚雲栽。
註云:「得此簽者,必得貴婿,大家恭賀一杯,共同飲一杯。」眾人笑道:「我說是什麼呢。這簽原是閨閣中取戲的,除了這兩三根有這話的,並無雜話,這有何妨。我們家已有了個王妃,難道你也是王妃不成。大喜,大喜。」說著,大家來敬。探春那裡肯飲,卻被史湘雲,香菱,李紈等三四個人強死強活灌了下去。探春只命Ь了這個, 再行別的,眾人斷不肯依。湘雲拿着他的手強擲了個十九點出來,便該李氏掣。李氏搖了一搖,掣出一根來一看,笑道:「好極。你們瞧瞧,這勞什子竟有些意思。」眾人瞧那簽上,畫着一枝老梅,是寫着「霜曉寒姿」四字,那一面舊詩是:
竹籬茅舍自甘心。
註云:「自飲一杯,下家擲骰。」李紈笑道:「真有趣,你們擲去罷。我只自吃一杯, 不問你們的廢與興。」說著,便吃酒,將骰過與黛玉。黛玉一擲,是個十八點, 便該湘雲掣。湘雲笑着,揎拳擄袖的伸手掣了一根出來。大家看時,一面畫着一枝海棠,題着「香夢沉酣」四字,那面詩道是:
只恐夜深花睡去。
黛玉笑道:「`夜深‘兩個字,改`石涼`兩個字。」眾人便知他趣白日間湘雲醉臥的事, 都笑了。湘雲笑指那自行船與黛玉看,又說「快坐上那船家去罷,別多話了。 」眾人都笑了。因看註云:「既雲`香夢沉酣‘,掣此簽者不便飲酒,只令上下二家各飲一杯。」湘雲拍手笑道:「阿彌陀佛,真真好籤!」恰好黛玉是上家,寶玉是下家。二人斟了兩杯只得要飲。寶玉先飲了半杯,瞅人不見,遞與芳官,端起來便一揚脖。黛玉只管和人說話,將酒全折在漱盂內了。湘雲便綽起骰子來一擲個九點,數去該麝月。麝月便掣了一根出來。大家看時,這面上一枝荼さ花,題着「韶華勝極」四字,那邊寫着一句舊詩,道是:
開到荼さ花事了。
註云:「在席各飲三杯送春。」麝月問怎麼講,寶玉愁眉忙將簽藏了說:「咱們且喝酒。」說著大家吃了三口,以充三杯之數。麝月一擲個十九點,該香菱。香菱便掣了一根並蒂花,題着「聯春繞瑞」,那面寫着一句詩,道是:
連理枝頭花正開。
註云:「共賀掣者三杯,大家陪飲一杯。」香菱便又擲了個六點,該黛玉掣。黛玉默默的想道:「不知還有什麼好的被我掣着方好。」一面伸手取了一根,只見上面畫着一枝芙蓉,題着「風露清愁」四字,那面一句舊詩,道是:
莫怨東風當自嗟。
註云:「自飲一杯,牡丹陪飲一杯。」眾人笑說:「這個好極。除了他, 別人不配作芙蓉。」黛玉也自笑了。於是飲了酒,便擲了個二十點,該着襲人。襲人便伸手取了一支出來,卻是一枝桃花,題着「武陵別景」四字,那一面舊詩寫着道是:
桃紅又是一年春。
註云:「杏花陪一盞,坐中同庚者陪一盞,同辰者陪一盞,同姓者陪一盞。」眾人笑道:「這一回熱閙有趣。」大家算來,香菱,晴雯,寶釵三人皆與他同庚,黛玉與他同辰,只無同姓者。芳官忙道:「我也姓花,我也陪他一鐘。」於是大家斟了酒,黛玉因向探春笑道: 「命中該着招貴婿的,你是杏花,快喝了,我們好喝。」探春笑道:「這是個什麼,大嫂子順手給他一下子。」李紈笑道:「人家不得貴婿反挨打,我也不忍的。」說的眾人都笑了。襲人才要擲,只聽有人叫門。老婆子忙出去問時,原來是薛姨媽打發人來了接黛玉的。 眾人因問幾更了,人回:「二更以後了,鐘打過十一下了。」寶玉猶不信,要過表來瞧了一瞧,已是子初初刻十分了。黛玉便起身說:「我可撐不住了,回去還要吃藥呢。 」眾人說:「也都該散了。」襲人寶玉等還要留着眾人。李紈寶釵等都說:「夜太深了不象, 這已是破格了。」襲人道:「既如此,每位再吃一杯再走。」說著,晴雯等已都斟滿了酒,每人吃了,都命點燈。襲人等直送過沁芳亭河那邊方回來。
關了門, 大家復又行起令來。襲人等又用大鐘斟了幾鐘,用盤攢了各樣果菜與地下的老嬤嬤們吃。彼此有了三分酒,便猜拳贏唱小曲兒。那天已四更時分,老嬤嬤們一面明吃, 一面暗偷,酒罈已罄,眾人聽了納罕,方收拾盥漱睡覺。芳官吃的兩腮胭脂一般,眉稍眼角越添了許多丰韻,身子圖不得,便睡在襲人身上,「好姐姐,心跳的很。」襲人笑道: 「誰許你儘力灌起來。」小燕四兒也圖不得,早睡了。晴雯還只管叫。寶玉道:「不用叫了,咱們且胡亂歇一歇罷。」自己便枕了那紅香枕,身子一歪,便也睡着了。襲人見芳官醉的很, 恐閙他唾酒,只得輕輕起來,就將芳官扶在寶玉之側,由他睡了。自己卻在對面榻上倒下。
大家黑甜一覺, 不知所之。及至天明,襲人睜眼一看,只見天色晶明,忙說:「可遲了。」向對面床上瞧了一瞧,只見芳官頭枕着炕沿上,睡猶未醒,連忙起來叫他。寶玉已翻身醒了,笑道:「可遲了!」因又推芳官起身。那芳官坐起來,猶發怔揉眼睛。襲人笑道:「不害羞,你吃醉了,怎麼也不揀地方兒亂挺下了。」芳官聽了,瞧了一瞧,方知道和寶玉同榻, 忙笑的下地來,說:「我怎麼吃的不知道了。」寶玉笑道:「我竟也不知道了。若知道,給你臉上抹些黑墨。」說著,丫頭進來伺候梳洗。寶玉笑道:「昨兒有擾,今兒晚上我還席。 」襲人笑道:「罷罷罷,今兒可別閙了,再閙就有人說話了。」寶玉道:「怕什麼,不過才兩次罷了。 咱們也算是會吃酒了,那一罈子酒,怎麼就吃光了。正是有趣,偏又沒了。」襲人笑道:「原要這樣才有趣。必至興盡了,反無後味了,昨兒都好上來了,晴雯連臊也忘了, 我記得他還唱了一個。」四兒笑道:「姐姐忘了,連姐姐還唱了一個呢。在席的誰沒唱過!」眾人聽了,俱紅了臉,用兩手握著笑個不住。
忽見平兒笑嘻嘻的走來,說親自來請昨日在席的人:「今兒我還東,短一個也使不得。 」眾人忙讓坐吃茶。晴雯笑道:「可惜昨夜沒他。」平兒忙問:「你們夜裡做什麼來?」襲人便說: 「告訴不得你。昨兒夜裡熱閙非常,連往日老太太,太太帶著眾人頑也不及昨兒這一頑。一罈酒我們都鼓搗光了,一個個吃的把臊都丟了,三不知的又都唱起來。四更多天才橫三豎四的打了一個盹兒。 」平兒笑道:「好,白和我要了酒來。也不請我,還說著給我聽, 氣我。」晴雯道:「今兒他還席,必來請你的,等着罷。」平兒笑問道:「他是誰, 誰是他?」晴雯聽了趕着笑打,說著:「偏你這耳朵尖,聽得真。」平兒笑道:「這會子有事不和你說,我幹事去了。一回再打發人來請,一個不到,我是打上門來的。」寶玉等忙留,他已經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