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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玉聽說,一徑往花廳來,耳內早已隱隱聞得歌管之聲。剛至穿堂那邊,只見玉釧兒獨坐在廊檐下垂淚, 一見他來,便收淚說道:「鳳凰來了,快進去罷。再一會子不來,都反了。 」寶玉陪笑道:「你猜我往那裡去了?」玉釧兒不答,只管擦淚。寶玉忙進廳裡,見了賈母王夫人等, 眾人真如得了鳳凰一般。寶玉忙趕着與鳳姐兒行禮。賈母王夫人都說他不知道好歹, 「怎麼也不說聲就私自跑了,這還了得!明兒再這樣,等老爺回家來, 必告訴他打你。」說著又罵跟的小廝們都偏聽他的話,說那裡去就去,也不回一聲兒。一面又問他到底那去了,可吃了什麼,可唬着了。寶玉只回說:「北靜王的一個愛妾昨日沒了,給他道惱去。他哭的那樣,不好撇下就回來,所以多等了一會子。」賈母道:「以後再私自出門, 不先告訴我們,一定叫你老子打你。」寶玉答應着。因又要打跟的小子們,眾人又忙說情,又勸道:「老太太也不必過慮了,他已經回來,大家該放心樂一回了。」賈母先不放心,自然發狠,如今見他來了,喜且有餘,那裡還恨,也就不提了,還怕他不受用, 或者別處沒吃飽,路上着了驚怕,反百般的哄他。襲人早過來伏侍。大家仍舊看戲。當日演的是<<荊釵記>>。賈母薛姨媽等都看的心酸落淚,也有嘆的,也有罵的。要知端的,下回分解。
第四十四回 變生不測鳳姐潑醋 喜出望外平兒理妝
話說眾人看演<<荊釵記>>,寶玉和姐妹一處坐著。林黛玉因看到<<男祭>>這一出上, 便和寶釵說道:「這王十朋也不通的很,不管在那裡祭一祭罷了,必定跑到江邊子上來作什麼!俗語說,`睹物思人‘,天下的水總歸一源,不拘那裡的水舀一碗看著哭去,也就盡情了。」寶釵不答。寶玉回頭要熱酒敬鳳姐兒。
原來賈母說今日不比往日, 定要叫鳳姐痛樂一日。本來自己懶待坐席,只在裡間屋裡榻上歪着和薛姨媽看戲, 隨心愛吃的揀幾樣放在小幾上,隨意吃着說話兒,將自己兩桌席面賞那沒有席面的大小丫頭並那應差聽差的婦人等, 命他們在窗外廊檐下也只管坐著隨意吃喝, 不必拘禮。王夫人和邢夫人在地下高桌上坐著,外面幾席是他姊妹們坐。 賈母不時吩咐尤氏等:「讓鳳丫頭坐在上面,你們好生替我待東,難為他一年到頭辛苦。 」尤氏答應了,又笑回說道:「他坐不慣首席,坐在上頭橫不是豎不是的,酒也不肯吃。」賈母聽了,笑道:「你不會,等我親自讓他去。」鳳姐兒忙也進來笑說:「老祖宗別信他們的話,我吃了好幾鐘了。」賈母笑着,命尤氏:「快拉他出去,按在椅子上,你們都輪流敬他。 他再不吃,我當真的就親自去了。」尤氏聽說,忙笑着又拉他出來坐下,命人拿了台盞斟了酒,笑道:「一年到頭難為你孝順老太太,太太和我。我今兒沒什麼疼你的, 親自斟杯酒,乖乖兒的在我手裡喝一口。」鳳姐兒笑道:「你要安心孝敬我,跪下我就喝。 」尤氏笑道:「說的你不知是誰!我告訴你說,好容易今兒這一遭,過了後兒, 知道還得象今兒這樣不得了?趁着儘力灌喪兩鐘罷。」鳳姐兒見推不過,只得喝了兩鐘。接着眾姊妹也來,鳳姐也只得每人的喝一口。賴大媽媽見賈母尚這等高興,也少不得來湊趣兒,領着些嬤嬤們也來敬酒。鳳姐兒也難推脫,只得喝了兩口。鴛鴦等也來敬,鳳姐兒真不能了,忙央告道:「好姐姐們,饒了我罷,我明兒再喝罷。」鴛鴦笑道:「真個的, 我們是沒臉的了?就是我們在太太跟前,太太還賞個臉兒呢。往常倒有些體面,今兒當着這些人,倒拿起主子的款兒來了。我原不該來。不喝,我們就走。」說著真個回去了。鳳姐兒忙趕上拉住,笑道:「好姐姐,我喝就是了。」說著拿過酒來,滿滿的斟了一杯喝乾。鴛鴦方笑了散去,然後又入席。
鳳姐兒自覺酒沉了,心裡突突的似往上撞,要往家去歇歇,只見那耍百戲的上來,便和尤氏說:「預備賞錢,我要洗洗臉去。」尤氏點頭。鳳姐兒瞅人不防,便出了席,往房門後檐下走來。 平兒留心,也忙跟了來,鳳姐兒便扶着他。才至穿廊下,只見他房裡的一個小丫頭正在那裡站着,見他兩個來了,回身就跑。鳳姐兒便疑心忙叫。那丫頭先只裝聽不見,無奈後面連平兒也叫,只得回來。鳳姐兒越發起了疑心,忙和平兒進了穿堂, 叫那小丫頭子也進來,把К扇關了,鳳姐兒坐在小院子的台階上,命那丫頭子跪了,喝命平兒:「叫兩個二門上的小廝來,拿繩子鞭子,把那眼睛裡沒主子的小蹄子打爛了! 」那小丫頭子已經唬的魂飛魄散,哭着只管碰頭求饒。鳳姐兒問道:「我又不是鬼,你見了我, 不說規規矩矩站住,怎麼倒往前跑?」小丫頭子哭道:「我原沒看見奶奶來。我又記掛着房裡無人,所以跑了。」鳳姐兒道:「房裡既沒人,誰叫你來的?你便沒看見我,我和平兒在後頭扯着脖子叫了你十來聲,越叫越跑。離的又不遠,你聾了不成?你還和我強嘴! 」說著便揚手一掌打在臉上,打的那小丫頭一栽,這邊臉上又一下,登時小丫頭子兩腮紫脹起來。平兒忙勸:「奶奶仔細手疼。」鳳姐便說:「你再打着問他跑什麼。他再不說,把嘴撕爛了他的!」那小丫頭子先還強嘴,後來聽見鳳姐兒要燒了紅烙鐵來烙嘴,方哭道:「二爺在家裡,打發我來這裡瞧著奶奶的,若見奶奶散了,先叫我送信兒去的。不承望奶奶這會子就來了。」鳳姐兒見話中有文章,「叫你瞧著我作什麼?難道怕我家去不成? 必有別的原故,快告訴我,我從此以後疼你。你若不細說,立刻拿刀子來割你的肉。」說著,回頭向頭上拔下一根簪子來,向那丫頭嘴上亂戳,唬的那丫頭一行躲,一行哭求道:「我告訴奶奶,可別說我說的。」平兒一旁勸,一面催他,叫他快說。丫頭便說道:「二爺也是才來房裡的,睡了一會醒了,打發人來瞧瞧奶奶,說才坐席,還得好一會才來呢。 二爺就開了箱子,拿了兩塊銀子,還有兩根簪子,兩匹緞子,叫我悄悄的送與鮑二的老婆去,叫他進來。他收了東西就往咱們屋裡來了。二爺叫我來瞧著奶奶,底下的事我就不知道了。」
鳳姐聽了,已氣的渾身發軟,忙立起來一徑來家。剛至院門,只見又有一個小丫頭在門前探頭兒, 一見了鳳姐,也縮頭就跑。鳳姐兒提着名字喝住。那丫頭本來伶俐,見躲不過了, 越性跑了出來,笑道:「我正要告訴奶奶去呢,可巧奶奶來了。」鳳姐兒道:「告訴我什麼?」那小丫頭便說二爺在家這般如此如此,將方纔的話也說了一遍。鳳姐啐道:「你早作什麼了?這會子我看見你了,你來推乾淨兒!」說著也揚手一下打的那丫頭一個趔趄,便攝手攝腳的走至窗前。往裡聽時,只聽裡頭說笑。那婦人笑道:「多早晚你那閻王老婆死了就好了。」賈璉道:「他死了,再娶一個也是這樣,又怎麼樣呢?」那婦人道:「他死了,你倒是把平兒扶了正,只怕還好些。」賈璉道:「如今連平兒他也不叫我沾一沾了。平兒也是一肚子委曲不敢說。我命裡怎麼就該犯了`夜叉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