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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寶玉獨站在院外屏聲靜候,待他們出來,便忙忙的走了。李貴等一面撣衣服,一面說道: 「哥兒聽見了不曾?可先要揭我們的皮呢!人家的奴才跟主子賺些好體面,我們這等奴才白陪着挨打受罵的。從此後也可憐見些才好。」寶玉笑道:「好哥哥,你別委曲,我明兒請你。」李貴道:「小祖宗,誰敢望你請,只求聽一句半句話就有了。」說著,又至賈母這邊, 秦鐘早來候着了,賈母正和他說話兒呢。於是二人見過,辭了賈母。寶玉忽想起未辭黛玉, 因又忙至黛玉房中來作辭。彼時黛玉才在窗下對鏡理妝,聽寶玉說上學去,因笑道:「好,這一去,可定是要`蟾宮折桂‘去了。我不能送你了。」寶玉道:「好妹妹,等我下了學再吃飯。和胭脂膏子也等我來再製。」勞叨了半日,方撤身去了。黛玉忙又叫住問道: 「你怎麼不去辭辭你寶姐姐呢?」寶玉笑而不答,一徑同秦鐘上學去了。 原來這賈家之義學,離此也不甚遠,不過一里之遙,原系始祖所立,恐族中子弟有貧窮不能請師者, 即入此中肄業。凡族中有官爵之人,皆供給銀兩,按俸之多寡幫助,為學中之費。特共舉年高有德之人為塾掌,專為訓課子弟。如今寶秦二人來了,一一的都互相拜見過,讀起書來。自此以後,他二人同來同往,同坐同起,愈加親密。又兼賈母愛惜,也時常的留下秦鐘,住上三天五日,與自己的重孫一般疼愛。因見秦鍾不甚寬裕, 更又助他些衣履等物。不上一月之工,秦鐘在榮府便熟了。寶玉終是不安本分之人,竟一味的隨心所欲, 因此又發了癖性,又特向秦鐘悄說道:「咱們倆個人一樣的年紀,況又是同窗, 以後不必論叔侄,只論弟兄朋友就是了。」先是秦鍾不肯,當不得寶玉不依,只叫他「兄弟」,或叫他的表字「鯨卿」,秦鐘也只得混着亂叫起來。
原來這學中雖都是本族人丁與些親戚的子弟,俗語說的好:「一龍生九種,種種各別。 」未免人多了,就有龍蛇混雜,下流人物在內。自寶,秦二人來了,都生的花朵兒一般的模樣, 又見秦鐘靦腆溫柔,未語面先紅,怯怯羞羞,有女兒之風,寶玉又是天生成慣能作小服低, 賠身下氣,情性體貼,話語綿纏,因此二人更加親厚,也怨不得那起同窗人起了疑,背地裡你言我語,詬誶謡諑,佈滿書房內外。
原來薛蟠自來王夫人處住後, 便知有一家學,學中廣有青年子弟,不免偶動了龍陽之興,因此也假來上學讀書,不過是三日打魚,兩日曬網,白送些束ю禮物與賈代儒,卻不曾有一些兒進益,只圖結交些契弟。誰想這學內就有好幾個小學生,圖了薛蟠的銀錢吃穿,被他哄上手的,也不消多記。更又有兩個多情的小學生,亦不知是那一房的親眷,亦未考真名姓,只因生得嫵媚風流, 滿學中都送了他兩個外號,一號「香憐」,一號「玉愛」。雖都有竊慕之意,將不利於孺子之心,只是都懼薛蟠的威勢,不敢來沾惹。如今寶,秦二人一來,見了他兩個,也不免綣繾羡慕, 亦因知系薛蟠相知,故未敢輕舉妄動。香,玉二人心中,也一般的留情與寶,秦。因此四人心中雖有情意,只未發跡。每日一入學中,四處各坐,卻八目勾留, 或設言托意,或詠桑寓柳,遙以心照,卻外面自為避人眼目。不意偏又有幾個滑賊看出形景來, 都背後擠眉弄眼,或咳嗽揚聲,這也非止一日。
可巧這日代儒有事,早已回家去了, 只留下一句七言對聯,命學生對了,明日再來上書,將學中之事,又命賈瑞暫且管理。妙在薛蟠如今不大來學中應卯了,因此秦鐘趁此和香憐擠眉弄眼,遞暗號兒,二人假裝出小恭,走至後院說梯己話。秦鐘先問他:「家裡的大人可管你交朋友不管?」一語未了,只聽背後咳嗽了一聲。二人唬的忙回頭看時,原來是窗友名金榮者。香憐有些性急, 羞怒相激,問他道:「你咳嗽什麼?難道不許我兩個說話不成?」金榮笑道:「許你們說話,難道不許我咳嗽不成?我只問你們:有話不明說,許你們這樣鬼鬼祟祟的幹什麼故事? 我可也拿住了,還賴什麼!先得讓我抽個頭兒,咱們一聲兒不言語,不然大家就奮起來。」秦,香二人急的飛紅的臉,便問道:「你拿住什麼了?」金榮笑道:「我現拿住了是真的。」說著,又拍着手笑嚷道:「貼的好燒餅!你們都不買一個吃去?」秦鐘香憐二人又氣又急, 忙進去向賈瑞前告金榮,說金榮無故欺負他兩個。
原來這賈瑞最是個圖便宜沒行止的人, 每在學中以公報私,勒索子弟們請他,後又附助着薛蟠圖些銀錢酒肉,一任薛蟠橫行霸道,他不但不去管約,反助紂為虐討好兒。偏那薛蟠本是浮萍心性,今日愛東,明日愛西,近來又有了新朋友,把香,玉二人又丟開一邊。就連金榮亦是當日的好朋友,自有了香,玉二人,便棄了金榮。近日連香,玉亦已見棄。故賈瑞也無了提攜幫襯之人,不說薛蟠得新棄舊,只怨香,玉二人不在薛蟠前提攜幫補他,因此賈瑞金榮等一干人,也正在醋妒他兩個。今見秦,香二人來告金榮,賈瑞心中便更不自在起來, 雖不好呵叱秦鐘,卻拿着香憐作法,反說他多事,着實搶白了幾句。香憐反討了沒趣,連秦鐘也訕訕的各歸坐位去了。金榮越發得了意,搖頭咂嘴的,口內還說許多閒話, 玉愛偏又聽了不忿,兩個人隔座咕咕唧唧的角起口來。金榮只一口咬定說:「方纔明明的撞見他兩個在後院子裡親嘴摸屁股, 一對一***,撅草根兒抽長短,誰長誰先干。」金榮只顧得意亂說,卻不防還有別人。誰知早又觸怒了一個。你道這個是誰?
原來這一個名喚賈薔,亦系寧府中之正派玄孫,父母早亡,從小兒跟着賈珍過活,如今長了十六歲, 比賈蓉生的還風流俊俏。他弟兄二人最相親厚,常相共處。寧府人多口雜,那些不得志的奴僕們, 專能造言誹謗主人,因此不知又有什麼小人詬誶謡諑之詞。賈珍想亦風聞得些口聲不大好,自己也要避些嫌疑,如今竟分與房舍,命賈薔搬出寧府,自去立門戶過活去了。這賈薔外相既美,內性又聰明,雖然應名來上學,亦不過虛掩眼目而已。 仍是鬥雞走狗,賞花玩柳。總恃上有賈珍溺愛,下有賈蓉匡助,因此族人誰敢來觸逆於他。 他既和賈蓉最好,今見有人欺負秦鐘,如何肯依?如今自己要挺身出來報不平,心中卻忖度一番, 想道:「金榮賈瑞一干人,都是薛大叔的相知,嚮日我又與薛大叔相好,倘或我一出頭,他們告訴了老薛,我們豈不傷和氣?待要不管,如此謡言,說的大家沒趣。 如今何不用計制伏,又止息口聲,又傷不了臉面。」想畢,也裝作出小恭,走至外面,悄悄的把跟寶玉的書僮名喚茗煙者喚到身邊,如此這般,調撥他幾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