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嗎,她在離鄉別並十年之後回到了馬德里②,而且從此隱姓埋名,這一切都必須打聽清楚,布魯德沙夫將怎麼樣了,老頭怎麼樣了,她是不是當真回來了,那只小鳥,她是不是死了,有沒有什麼文書單據,以及其他等等,沒完沒了的事情。還有一些其他應該打聽的事。萬尼亞,這是一個壞透了的傢伙,對他可要提防呀。至於我馬斯洛博耶夫,你放心好了:他永遠不會做卑鄙小人,無論如何不會!就算他是個卑鄙小人吧(我看,那就沒有一個人不是卑鄙小人了),但也決不會害你。我醉得很厲害。但是你聽我說:如果有朝一日,早也罷,晚也罷,現在也罷,明年也罷,如果你感到我馬斯洛博耶夫在什麼事情上跟你要滑頭(請別忘了老滑頭這詞兒),那你就記住,我決無歹意,馬斯格博耶夫一直在監視你的行動。所以你千萬不要疑神疑鬼,倒不如乾脆來像親哥們似的跟我馬斯洛博耶夫開誠佈公地說說清楚。好了,你現在想喝酒嗎?」
「不。」
「吃點菜呢?」
①意為不切實際的幻想。
②西班牙首都。
「不,老同學,請原諒....」
「嗯,那你就滾吧,差一刻九點,你也太難伺候了。現在,你該走啦。」
「什麼?幹嗎呀?喝得醉醺醺的,攆客人走!他總是這樣!啊呀,真沒羞!」亞歷山德拉·謝苗諾芙娜叫道,差點沒哭出來。
「走路的和騎馬的就不了伴兒!亞歷山德拉·謝苗諾芙娜,咱倆還是留下來,唧唧我我,你恩我愛吧。他是大將軍!不,萬尼亞,我這是瞎掰;你不是大將軍,我倒是個大壞蛋!你瞧,我現在像什麼了?我在你面前成什麼了?請原諒,萬尼亞,請別見怪,讓我一吐為快....」
他眼淚汪汪地擁抱了我。我起身告辭。
「啊呀,我的上帝!我們連晚飯也準備好了呀,」亞歷山德拉·謝苗諾芙娜說,她傷心極了。「那麼,您星期五一定來嗎?」
「一定來,亞歷山德拉·謝苗諾芙娜,我保證,一定來。」
「他就是這麼一個人....老是醉醺醺的,您興許看不起他吧。別看不起他,伊萬·彼得羅維奇,他是個好人,心腸很好,而且非常愛您!他現在對我沒日沒夜地淨談您。還特意替我買了幾本您寫的書;我還沒讀呢;明天開始讀。您要是能來,我別提多高興啦!我誰也看不到,誰也不上我們家來坐坐。我們什麼都有,可是老孤孤單單地干待着。剛纔,我坐在一邊,你們說的話我全聽見了,統統聽見了,這多好啊....那麼星期五再見....」
第三部 第07章
我匆匆走回家去:馬斯洛博耶夫的話使我大吃一驚。只有上帝知道我當時想到些什麼....偏巧我回家後又碰到一件事,猶如電擊一樣,使我驚駭莫名。 我住的那座公寓的大門正對自,有一盞路燈。我剛跨進大門 ,驀地從路燈下有個奇怪的人影向我猛撲過來,嚇得我甚至發出一聲驚叫;一個大活人才得渾身發抖,像瘋子似的驚叫着抓住了我的手。我毛骨悚然。這是內莉!
「內莉!你怎麼啦?」我叫道,「你倒是咋啦!」
「那兒,樓上....他坐著....在咱們家....」
「倒是誰呀?走;跟我一起上去。」
「我不上去,不上去!我等一會兒,等地走了....在外屋....我不上去。」
我帶著一種奇怪的預感上接回屋,我一打開門就看見了公爵。他坐在桌旁,在看小說。起碼書是翻開了的。
「伊萬·彼得羅維奇!」他快樂地叫道,「您終於回來了,我感到非常高興。我剛要走。等了您一個多小時。因為伯爵夫人堅決請求,我答應今晚一定帶您去見她。她請求再三,一再表示要跟您認識認識!因為您曾經答應過我,因此我決意來親自拜訪,趁您還沒來得及外出,就棋先一着,先邀請您隨我同去。您想想,我有多麼失望;剛來:您的女仆就說您不在家。怎麼辦?我可是下了保證,要跟您一起去的呀;因此我就坐下來等您,決定等您一刻鐘。但是轉眼間一刻鐘就過去了:翻開您的小說就看上了癮。伊萬·彼得羅維奇!大作簡直盡善盡美!發表了這樣的大作,人們卻不理解您!讀了您的書,我的眼淚不禁奪眶而出。我都哭了,我可不是常常哭的....」
「那麼您要我跟您同去嘍,不滿您說,現在一雖說我很樂於從命,但是....」
「看在上帝分上,咱們就走一趟吧!要不,您怎麼向我交代呢?我可等了您足足一個半小時啊!....再說,我非常想與您,非常想與您談談--您明白我要談什麼嗎?這事的來龍去脈,您比我還清楚....也許,咱倆可以談出個結果來,談出個門道來的,請三思。看在上帝分上,萬勿推辭。」
我想反正早晚都是要去的。即使娜塔莎現在一個人,她需要我,但是,要知道,是她自己拜託我,讓我儘快去瞭解一下卡佳的呀。再說,也許,阿廖沙也在那兒....我知道,如果我不把關於卡佳的消息帶給娜塔莎,她是不會安心的,所以我想來想去還是決定去了。但是內莉的情況卻使我猶疑不定。
「等等,」我對公爵說,然後走出去,跑到樓梯上。內莉就站在這裡的一個旮旯裡。
「為什麼你不肯上去呢,內莉?他對你幹嗎啦?跟你說什麼了?」
「什麼也沒說....我不上去,就是不會....」她重複道,「我怕....」
不管我怎麼勸她,也毫無用處。我跟她說定等我和公爵一出去,她就回房間,把門鎖上。
「任何人也別讓進來,內莉,不管人家怎麼求你。」
「您跟他一起出去?」
「跟他一起出去。」
她打了個寒噤,抓住我的兩隻手,彷彿想求我別跟他去似的,但是她沒說一句話。我決定明天再洋詳細細地好好問她。
我向公爵表示抱歉後便開始穿衣服。他對我說,到那兒去根本無須換裝,也完全用不着打扮。「除非有什麼衣服可以顯得更精神點的!」他加了一句,像個宗教審判官似的把我從頭打量到腳,「要知道,說到底,這些都是上流社會的偏見....可是又無法徹底擺脫這些偏見。在我們這個上流社會裡,這種理想的境界,您一時半忽兒是找不到的,」他滿意地看到我居然還有一套燕尾服,便感慨系之地說道。
我們走了出去。但是我讓他在樓梯上稍等片刻。我又返回房間,這時,內莉已經溜進去了,我跟她再次道了再見。她顯得異常激動。臉色鐵青。我對她實在放心不下;把她一個人留下,我很難過。
「您這個女傭人真怪,」公爵下樓時對我說道,「這小姑娘是您僱的女傭人吧?」
「不....她不過是....暫時住在我這裡。」
「古怪的小姑娘。我相信,她一定是瘋了。您想想,起先她還好言好語地回答我,可是後來,她把我看清以後就向我猛撲過來,一聲尖叫,渾身發抖,揪住我不放....想說什麼--又說不出來。不瞞您說,我嚇壞了,想逃跑,躲開她,但是謝謝上帝,她自己倒先離開了我,逃跑了。我感到愕然。你們怎麼能住在一起,相安無事的?」
「她有癲癩病,」我回答。
「啊,原來是這麼回事!嗯,這就不足為奇了....如果是她老毛病發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