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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侮辱與被損害的人 - 56 / 1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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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侮辱與被損害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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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老人的臉紅了,低下了眼睛);小老弟,我看你住的這房子....你這處境....我想,你也許會另有急用的(正是現在很可能有急用),那....給,小老弟,這是一百五十盧布,你先拿着....」

「一百五十盧布,還是先拿着,您自己不是剛剛打輸了官司嗎!」


  

「萬尼亞,我看,你還沒有完全明白我的意思!你也許會有急用的,你要明白這個道理。在某種情況下,錢有助于獨立自主,獨立自主地作出決定。也許你現在不需要,將來就不會有什麼事需要嗎?不管怎麼說吧,我先把錢留你這兒。我湊來湊去就能湊到這些了。花不完就還我。而現在,再見了!我的上帝,你的臉色多蒼白啊!你整個人都病懨懨的....」

我沒有推辭,收下了錢,太清楚不過了,他留錢給我究竟要幹什麼。

「我差點都站不住了,」我回答他。

「這事別大意了,萬尼亞,親愛的,可別大意呀!今天哪也別去。你的情況,我會告訴安娜·安德烈耶芙娜的。要不要清位大夫來?我明天再來看你;起碼,我儘量來,只要這兩條腿還走得動。而現在,你先躺下....好了,再見。再見,小姑娘;地扭過了頭!聽我說,我的朋友!這裡還有五盧布,是給小姑娘的。不過別跟她說是我給的,花在她身上就是了,買雙鞋呀,內衣呀,....需要什麼就買什麼!再見,我的朋友....」

我把他一直送到大門口。我要去請看門的給我去買點吃的來。葉蓮娜到現在還沒吃飯哩....


第二部 11

但是我剛回到屋裡,我的腦袋就一陣發暈,我摔倒在房間中央。只記得葉蓮娜發出一聲驚叫:舉起兩手一拍,就衝過來扶住了我。這是殘留在我記憶中的最後一剎那....  我醒來後發現自己已經躺在床上了。葉蓮娜後來告訴我,看門的正好這時候拿吃的來,她就跟他一起把我抬到沙發上。我幾塊醒來,每次都看到葉蓮娜在俯身着我的那充滿同情與關切的小臉蛋。但是這一切都恍恍惚惚,如在夢中,好像隔着一層霧,可憐的小姑娘的可愛面容,在我昏迷時不住在我眼前晃動,宛如一個幻影,宛如一幅畫;她端水給我喝,給我蓋被子或者坐在我面前,滿面愁容,一副擔驚受怕的樣子,還不時用小手撫平我的頭髮。有一次,我記得她曾在我的臉上輕輕地吻了一下。另一次,半夜,我突然醒來,看見我面前放著一張小桌,小桌挪到了沙發旁,桌上點着一支蠟燭,已經結了燭花,在燭光下,我看到葉蓮娜的臉貼著我的枕頭,蒼白的小嘴半張着,把手掌貼在自己溫暖的臉頰上,提心吊膽地睡着了。清晨,我才完全清醒。蠟燭已經完全燃盡,旭日初升,明亮的、玫瑰色的霞光已經在牆上閃耀跳動。葉蓮娜坐在桌旁的椅子上,疲倦的小腦袋伏在橫放在桌上的左臂上,睡得正香,我記得,我凝視了一下她那稚氣的小臉蛋,即使睡着了也充滿一種似乎並非孩子所有的淒楚的表情,以及某種奇怪的病態美;她面容蒼白,瘦瘦的臉蛋,長長的睫毛,濃密的黑髮隨隨便便地縮成一個發誓,垂到一邊。她的另一隻胳臂放在我的枕頭上。我輕輕地吻了一下這只瘦小的胳臂,但是這苦命的孩子沒有醒,只有似乎一縷微笑掠過她那蒼白的嘴唇。我望着她,望着望着,就靜靜地睡着了,睡得很安穩,這睡眠對我的健康大有神益。這一次我差點沒睡到中午。我醒來後感到自己差不多完全康復了。只是渾身癱軟,四肢無力,這說明我不久前病了一場。這類忽然發作的神經性疾病,過去我也常犯。這病我很清楚。這病通常在一晝夜間就能几乎徹底康復,不過在這一晝夜間,這病卻顯得很嚴重,很凶險。

已經差不多中午了。我看到的第一件東西,就是掛在牆角裡一條帶子上的帷幔,這是我昨天買回來的。葉蓮娜自己動手,給自己在屋裡隔出了一個小小的角落。她坐在爐子旁,正在燒開水。她發現我醒了,愉快地嫣然一笑,立刻走到我身邊。

「好孩子,」我抓住她的手說道,「你看護了我一夜。我還不知道你的心腸這麼好。」

「您怎麼知道我看護您;也許我一夜都睡覺了呢?」她問道,和善而又羞怯地、同時又調皮地看著我,又因為自己這麼說,羞答答地臉紅了。

「我醒了好幾次,看見了。直到快天亮的時候你才睡。」

「要茶嗎?」她打斷了我的話,彷彿難於把這樣的談話繼續下去似的,大凡心地純真而又潔身自好的人,每當人們誇他們心好,總免不了這樣。

「要,」我答道,「但是你昨天吃午飯了嗎?」

「沒吃午飯,吃了頓晚飯。看門人拿來的。不過,您別說話,好好躺着:您的身體還沒全好哩,」她又加了一句,把茶端給我,並且坐在我床上。

「還躺什麼呀!不過,可以躺到天黑,天一黑,我就得出去。一定得出去,蓮諾奇卡①。」

「哼,還一定呢!您去看誰?不會是去看昨天來的那客人吧?」

「不,不去看他。」

「不去看他,那敢情好。是他昨天讓您不高興了。那麼去看他的女兒?」

「你怎麼知道他有女兒呢?」

「昨天我都聽見了,」她低下眼睛答道。

她雙眉深鎖,臉上佈滿了烏雲。

①葉蓮娜的小名。

「他是個壞老頭,」後來,她又加了一句。

「你怎麼知道他壞?相反,他是一個很和善的人。」

「不,就不;他壞;我聽見了,」她熱烈地回答。

「你究竟聽到什麼了呢?」”

「他不肯原諒自己的女兒....」

「但是他愛她。她對不起他,他卻關心地,為她痛苦。」

「那幹嗎不原諒她呢?現在,即使原諒了,女兒也不會回來找他的。」

「那是怎麼回事?為什麼呢?」

「因為他不配讓他的女兒愛他,」她熱烈地答道,「倒不如讓她永遠離開他,最好讓她去討飯,就讓他看到女兒在討飯,讓他痛苦。」

她兩眼放光,臉蛋漲得通紅。「看來,她這麼說決不是無緣無故的,」我暗自尋思。

「您想把我送到他家去,是嗎?」她沉默了一會兒以後又補充道。


  

「是的,葉蓮娜。」

「不,我寧可到別處去當傭人。」

「啊呀,你說這話多不好呀,蓮諾奇卡。真是胡說:誰來僱你呢?」

「僱給任何一個幹粗活的人,」她不耐煩地回答道,頭垂得越來越低了,分明很焦躁。

「一個幹粗活的人是用不着你這樣的女傭人的,」我笑道。

「那就僱給老爺太太。」

「你這種脾氣還能伺候老爺太太?」

「就這脾氣。」她越激動,她的回答就越生硬。

「你會受不了的。」

「就受得了。罵我,我硬不還嘴。打我,就是不吭聲,讓他們打好了,就是不吭聲,就是不哭。就不哭,氣死他們。」

「你怎麼啦,葉蓮娜!你心中有多少怨恨啊;你又多麼傲氣!這說明,你受過很多痛苦....」

我站起身來,走到我那張大桌旁。葉蓮娜仍舊坐在那張沙發上,若有所思地看著地面,小手托着沙發邊。她一聲不吭。「她該不是因為我說了這話在生我的氣吧?」我想。

我站在桌旁,無意識地翻開我昨天拿回來編寫的幾本書,漸漸地埋頭于閲讀。我常常發生這樣的情形,走過去打開一本書,不過隨便翻翻,可是一看下去就把什麼都忘了。

「您老在這裡寫呀寫的,寫什麼呀?」葉蓮娜悄悄走到桌旁,帶著怯生生的微笑問道。

「隨便什麼,蓮諾奇卡,樣樣都寫。寫了,人家就給我錢。」

「寫報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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