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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不要以為這是一封情書。它是寫給一個女人的,但是為人民的。我們這些人在作戰,並且尊重女性。我們不象那些公子哥兒,我們那裡沒有把小母鷄送給駱駝的獅子。」
「給我。」
「的確,」伽弗洛什繼續說,「在我看來,您好象是個誠實人。」
「快點給我。」
「拿去吧。」
說著他把那張紙遞給了冉阿讓。
「還得請您早點交去,可塞先生,因為可塞特小姐在等着。」
伽弗洛什感到他能創造出這麼個詞,頗為得意。
冉阿讓又說:
「回信應當送到聖美裡吧?」
「您這簡直是胡扯,」伽弗洛什大聲說,「這信是從麻廠街街壘送來的。我這就要回到那兒去,祝您晚安,公民。」說完這話,伽弗洛什便走了,應當說,象只出籠的小鳥,朝着先頭來的方向飛走了。他以炮彈直衝的速度,又隱沒在黑暗中,象是把那黑影衝破了一個洞似的,小小的武人街又回覆了寂靜荒涼,這個彷彿是由陰影和夢魂構成的古怪孩子,一眨眼,又消失在那些排列成行的黑暗房屋中的迷霧裡,一縷煙似的飄散在黑夜中不見了。他好象已完全泯沒了,但是,幾分鐘過後,一陣清脆的玻璃破裂和路燈落地聲又把那些怒氣衝天的資產階級老爺們驚醒了。伽弗洛什正走過麥茬街。
三當珂賽特和杜桑都在睡鄉的時候
冉阿讓拿着馬呂斯的信回家去。
他一路摸黑,上了樓梯,象個抓獲獵物的夜貓子,自幸處在黑暗中,輕輕地旋開又關上他的房門,細聽了一陣周圍是否有聲音,根據一切跡象,看來珂賽特和杜桑都已睡了,他在菲瑪德打火機的瓶子裡塞了三根或四根火柴,才打出一點火星,他的手抖得太厲害了,因為做賊自然心虛。最後,他的蠟燭算是點上了,他兩肘支在桌上,展開那張紙來看。
人在感情強烈衝動時,是不能好好看下去的。他一把抓住手裡的紙,可以說,當成俘虜似的全力揪住,捏作一團,把憤怒或狂喜的指甲掐了進去,一眼便跑到了末尾,又跳回到開頭,他的注意力也在發高燒,他只能看懂一個大概,大致的情況,一些主要的東西,他抓住一點,其餘部分全不見了。在馬呂斯寫給珂賽特的那張紙裡冉阿讓只看見這些字:
「....我決心去死。當你唸著這封信時,我的靈魂將在你的身邊。」
面對這兩行字,他心裡起了一陣幸災樂禍的狂喜,他好象被心情上的這一急劇轉變壓垮了,他懷着驚喜交集的陶醉感,久久望着馬呂斯的信,眼前浮起一幅仇人死亡的美麗圖景。
他在心裡發出一陣獰惡的歡呼。這樣,也就沒有事了。事情的好轉比原先敢於預期的還來得早。他命中的絆腳石就要消失了。它自己心甘情願、自由自在地走開了。他冉阿讓絶沒有干預這件事,這中間也沒有他的過失,「這個人」便要死去了。甚至他也許已經死了。想到此地,他那發熱的頭腦開始計算:「不對,他還沒有死。」這信明明是寫給珂賽特明天早晨看的,在十一點和午夜之間發生了那兩次爆炸以後,他還沒有遇到什麼,街壘要到天亮時才會受到認真的攻打,但是,沒有關係,只要「這個人」參加了這場戰鬥,他便完了,他已陷在那一套齒輪裡了。冉阿讓感到他自己已經得救。這樣一來,他又可以獨自一人和珂賽特生活下去了。競爭已經停止,前途又有了希望。他只消把這信揣在衣袋裏。珂賽特永遠不會知道「這個人」的下落。「一切聽其自然就可以了。這個人決逃不了。如果現在他還沒有死,他遲早總得死。多麼幸福!」
他對自己說了這一切以後,感到心裡鬱悶恓惶。
他隨即走下樓去,叫醒那看門人。
大致一個鐘頭過後,冉阿讓出去了,穿上了國民自衛軍的全套制服,並帶了武器。看門人沒有費多大的勁,便在附近一帶,為他配齊了裝備。他有一支上了槍彈的步槍和一隻盛滿槍彈的彈盒。他朝着菜市場那邊走去。
四伽弗洛什的過度興奮
這時伽弗洛什遇到一件意外的事。
伽弗洛什在認認真真砸爛了麥茬街的那盞路燈以後,他轉向了老奧德烈特街,沒有遇見一隻「老貓」,覺得這是個好機會可以把他能唱的歌曲盡情地全部唱起來。他的腳步,遠沒有被歌子拉慢,反而加快了。他順着那些睡着了或是嚇壞了的房子,一路散播着這種有煽動性的歌詞:
小鳥們在樹林子裡罵,
說阿達拉昨天
跟着個俄國佬走了。
這是美麗姑娘走的路,
嚨啦。
我的朋友比埃羅,你的閒話多,
因為那天小米拉
敲着她的玻璃窗子,又叫了我。
這是美麗姑娘走的路,
嚨啦。
騷女人,多麼乖,
她們的毒坑了我,
又要害奧菲拉①先生迷心竅。
這是美麗姑娘走的路,
嚨啦。
我愛愛神,她打情罵俏,
我愛阿涅斯,我愛巴美拉,
莉絲要對我玩火,把她自己燒燬了。
這是美麗姑娘走的路,
嚨啦。
從前,我見了蘇珊特
和澤以拉的遮頭巾,
我的靈魂和它們的皺褶混在一起了。
這是美麗姑娘走的路,
嚨啦。
愛神,當你在你發光的陰影裡,
戴上羅拉玫瑰花,
我墮地獄也願意。
這是美麗姑娘走的路,
嚨啦。
讓娜你對著鏡子穿衣裳!
我的心有一天飛跑了,
我想是讓娜把它收起了。
這是美麗姑娘走的路,
嚨啦。
晚上跳完四人舞走出來,
我把斯代拉指給星星看,
並對星星說,你們看看她。
這是美麗姑娘走的路,
嚨啦。
①奧菲拉(MathieuOrfila,
1787-
1853),巴黎醫科學校的化學教授和毒物學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