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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尉對這麼莊嚴的會見還不大習慣,怯頭怯腦地嘟囔着:「您好,我的叔公。」同時無意中機械地行了個以軍禮開頭卻以鞠躬結尾的綜合禮。
「啊!是你,好,坐吧。」那老祖宗說。
說完這話,他把那長矛兵完全丟在腦後了。
忒阿杜勒坐下去,吉諾曼先生卻站了起來。
吉諾曼先生來回走着,兩手插在衣袋裏,高聲說著話,繼又用他那十個激動的老指頭把放在兩個背心口袋裏的兩隻表亂抓亂捏。
「這堆流鼻涕的小鬼!居然要在先賢祠廣場集會!我的婊子的貞操!一群小猢猻,昨天還吃着娘奶!你去捏捏他們的鼻子吧,準有奶水流出來!而這些傢伙明天中午要開會討論!成什麼世界!還成什麼世界!不用說,昏天黑地的世界!這是那些短衫黨人帶給我們的好榜樣!公民炮隊!討論公民炮隊問題!跑到廣場上去對著國民自衛軍的連珠屁胡說八道!他們和一些什麼人混在一起呢?請你想想雅各賓主義要把我們帶到什麼地方去。隨你要我打什麼賭,我賭一百萬,我贏了,不要你一文,明天到會的,肯定儘是些犯過法的壞種和服過刑的囚犯。共和黨和苦役犯,就象鼻子和手絹是一夥。卡諾說:‘你要我往哪裡走,叛徒?’富歇回答說:‘隨你的便,蠢材!’這就是所謂共和黨人。」
「這是正確的。」忒阿杜勒說。
吉諾曼先生把頭轉過一半,看見了忒阿杜勒,又繼續說:
「當我想起這小把戲竟能狂妄到要去學燒炭黨!你為什麼要離開我的家?為了去當共和黨。慢點,慢點!首先人民不賞識你那共和制,他們不賞識,他們懂道理,他們知道自古以來就有國王,將來也永遠會有國王,他們知道,說來說去,人民還只不過是人民,他們瞧著不順眼,你那共和制,你聽見嗎,傻蛋!夠叫人噁心的了,你那種衝動!愛上杜善伯伯,和斷頭台眉來眼去,溜到九三號陽台下面去唱情歌,彈吉他,這些年輕人,真該朝他們每個人的臉上吐上一口唾沫,他們竟會蠢到這種地步!他們全是這樣的,沒有一個例外。只要嗅點街上的空氣就已使你鬼迷心竅的了。十九世紀是種毒物。隨便一個小鬼也要留上一撮山羊鬍子,自以為的的確確象個人樣了,卻把年老的長輩丟下不管。這就是共和黨人。這就是浪漫派。什麼叫做浪漫派?請你賞個臉,告訴我什麼叫做浪漫派吧。瘋狂透頂。一年前,這些傢伙使你跑去捧《艾那尼》①,我倒要問問你,《艾那尼》!對比的詞句,醜惡不堪的東西,連法文也沒有寫通!而且,盧浮宮的院子裡安上了大炮。這些全是我們這個時代的土匪行為。」
「您說得對,我的叔公。」忒阿杜勒說。
吉諾曼先生往下說:
「博物館的院子裡安上大炮!幹什麼?大炮,你要對我怎麼樣?你想轟貝爾韋德爾的《阿波羅》②嗎?火藥包和梅迪契的《維納斯》③又有什麼關係?呵!現在的這些年輕人,全是些無賴!他們的班加曼·貢斯當簡直算不了什麼東西!這些傢伙不是壞蛋也是膿包!他們挖空心思要出醜,他們的衣服好難看,他們害怕女人,他們圍着一群小姑娘,就象叫化子在乞討,惹得那些女招待放聲大笑,說句良心話,這些可憐虫,彷彿想到愛情便害臊似的。他們的樣子很難看,加上傻頭傻腦,真算得上是才貌雙全,他們嘴上離不了蒂埃斯蘭和博基埃的俏皮話,他們的衣服象個布口袋,穿著馬夫的坎肩、粗布襯衫、粗呢長褲、粗皮靴子,衣料上的條紋象鳥毛。他們粗俗的語言只配拿來補他們的破鞋底。而所有這些莫名其妙的娃娃在政治問題上有他們的意見。應當嚴厲禁止發表政治意見。他們創立制度,他們改造社會,他們推翻君主制,他們把整套法律扔在地上,他們把頂樓放在地窖所在處,又把我的門房放在王位上,他們把歐洲搞得天翻地覆,他們重建世界,而他們的開心事是賊頭賊腦地去偷看那些跨上車去的洗衣女人的大腿!啊!馬呂斯!啊!淘氣包!到公共廣場上去鬼喊怪叫吧!討論,爭辯,決定辦法!他們把這叫做辦法,公正的老天爺!搗亂鬼縮小了身體,變成個笨蛋。我見過兵荒馬亂的世界,今天又見到亂七八糟的局面。小學生居然討論國民自衛軍的問題,這種事在蠻子國裡也不見得有吧!那些赤身露體、腦袋上頂着一個毽子似的髮髻,爪子裡抓着一根大頭棒的野蠻人也趕不上這些學士們的野蠻勁兒!幾個蘇一個的猴崽子,也自以為了不起,要發號施令!要討論,要開動腦袋瓜子!這是世界的末日。肯定是這個可憐的地球的末日。還得打個最後的嗝,法蘭西正準備着。討論吧,你們這些流氓!這些事總是要發生的,只要他們到奧德翁戲院的走廊下去讀報紙。他們付出的代價是一個蘇,加上他們的理性,再加上他們的智慧,再加上他們的心,再加上他們的靈魂,再加上他們的精神。從那地方出來的人也就不願再回家了。一切報紙全是瘟神,一概如此,連《白旗報》也算在內!馬爾坦維爾在骨子裡也還是個雅各賓黨人。啊!公正的天!你把你的外公折磨得好苦,你這總算得意了吧,你!」
「這當然。」忒阿杜勒說。
①《艾那尼》(Hernani),雨果所作戲劇。一八三○年首次公演,曾引起古典派與浪漫派之間的激烈鬥爭。
②③兩尊有名的古代塑像。
趁着吉諾曼先生要鬆一口氣時,那長矛兵又一本正經地補上一句:
「除了《通報》以外,就不應再有旁的報紙,除了軍事年刊以外,也不應再有旁的書。」
吉諾曼先生繼續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