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哪兒,阿爾讓特伊?」
「‘好木瓜’。」
「去你的!」埋葬工人說。
同時他剷起一鍬土,摔在棺材上。
棺材發出一種空的響聲。割風感到自己頭重腳輕,几乎摔倒在墳坑裡。他喊了起來,喉嚨已開始被聲氣哽塞住了。
「夥計,趁現在‘好木瓜’還沒有關門!」
埋葬工人又鏟滿一鍬土。割風繼續說。
「我付賬!」
同時他一把抓住那埋葬工人的胳膊。
「請聽我說,夥計。我是修院裡的埋葬工人。我是來幫您忙的。這個活,晚上也可以做。我們先去喝一盅,回頭再來干。」
他一面這樣說,一面死死糾纏在這個沒有多大希望的頑固想法上,但心裡卻有着這樣淒慘的想法:「即使他肯去喝!他會不會醉呢?」
「天哪,」埋葬工人說,「您既然這樣堅持,我奉陪就是。我們一道去喝。幹了活再去,幹活以前,絶對不成。」
同時他抖了抖他那把鍬。割風又抓住了他。
「是六法郎一瓶的阿爾讓特伊呢!」
「怎麼哪,」埋葬工人說,「您簡直是個敲鐘的人。丁東,丁東①,除了這,您什麼也不會說。走開,不用老在這兒羅嗦。」
①丁東指鐘聲,同時也影射dindon(愚人)。
同時他拋出了第二鍬土。
到這時割風已不知自己在說什麼了。
「來喝一口嘛,」他吼道,「既然是歸我付賬!」
「先讓這孩子睡安頓了再說。」埋葬工人說。
他拋下了第三鍬。
接着他又把鍬插進土裡,說道:
「您知道,今晚天氣會冷,要是我們把這死女人丟在這裡,不替她蓋上被子,她會追在我們後面叫嚷起來的。」
這時,那埋葬工人正彎着身子在鏟土,他那罩衫的口袋叉開了。
割風的一雙倉皇無主的眼睛機械地落在那口袋上,注視着它。
太陽還沒有被地平綫遮住,天還相當亮,能讓他望見在那張着嘴的衣袋裏,有張白色的東西。
一個庇卡底的鄉下人的眼睛所能有的閃光,從割風的眸子裡全都放射出來了。他忽然得了個主意。
那埋葬工人正在注意他那一鍬土,割風乘其不備,從後面把手伸到他的衣袋裏,從袋子底里抽出了那張白色的東西。
那埋葬工人已向墳坑裡摔下了第四鍬土了。
正當他要迴轉身來取第五鍬的時候,割風不動聲色地望着他,對他說:
「喂,初出茅廬的小伙子,您有那卡片嗎?」
埋葬工人停下來說:
「什麼卡片?」
「太陽快下去了。」
「讓它下去好了,請它戴上它的睡帽。」
「公墓的鐵欄門快關上了。」
「關了又怎樣?」
「您有那卡片嗎?」
「啊,我的卡片!」埋葬工人說。
同時他搜着自己的衣袋。
搜了一個,又搜另一個。他轉到背心口袋上去了,檢查了第一個,翻轉了第二個。
「沒有,」他說,「我沒有帶我的卡片,我忘了。」
「十五法郎的罰金。」割風說。
埋葬工人的臉變青了。青就是鐵青面孔的沒有血色。
「啊耶穌我的瘸腿天主蹲下了屁股!十五法郎的罰金!」
「三枚一百個蘇的錢。」割風說。
埋葬工人丟下了他的鍬。
割風的機會到了。
「不用慌,」割風說,「小伙子,不用悲觀失望。不值得為了這就想尋短見,就想利用這坑坑。十五法郎,就是十五法郎,並且您有辦法可以不付。我是老手,您是新手。我有許多辦法、方法、巧法、妙法。作為朋友我替您出個主意。有件事很明顯,太陽下去了,它已到了那圓屋頂的尖上,不出五分鐘,公墓大門就關上了。」
「這是真話。」那埋葬工人回答說。
「五分鐘裡您來不及填滿這個坑,它深到和鬼門關一樣,這墳坑,您一定來不及在關鐵欄門以前趕到門口鑽出去。」
「這是對的。」
「既是這樣,就免不了十五法郎的罰金。」
「十五法郎....」
「不過您還來得及....您住在什麼地方?」
「離便門才兩步路。打這裡走去,一刻鐘。伏吉拉爾街,八十七號。」
「您還有時間,拔腿飛奔,立刻跑出大門。」
「一點不錯。」
"出了大門,您趕快奔回家,取了卡片再回來,公墓的門房替您開開門。您有了卡片,就不會罰款。您再埋好您的死人。
我呢,我替您在這裡守住,免得他開了小差。"
「您救了我的命,鄉下佬。」
「你快滾蛋。」割風說。
那埋葬工人,感激到了心花怒放,握著他的手一抖再抖,颼的一聲跑了。
埋葬工人消失在樹叢裡以後,割風又傾耳細聽,直到聽不到他的腳步聲了,他這才朝着那墳坑,彎下腰去,輕輕喊道:
「馬德蘭爺爺!」
沒有回答的聲音。
割風渾身一陣寒戰。他爬了下去,不,應當說他滾了下去,跳到棺材頭上,喊着說:
「您在裡面嗎?」
棺材裡毫無動靜。
割風抖到呼吸也停了,連忙取出他的鈍口鑿和鐵鎚,撬開了蓋板。冉阿讓的臉,在那暮色裡顯得慘白,眼睛也閉上了。
割風的頭髮直豎起來,他立起,靠着墳坑的內壁,几乎坍倒在棺材上。他望着冉阿讓。
冉阿讓直躺着,面色青灰,一動也不動。
割風輕輕地,象微風吹過似的說道:
「他死了!」
他又站起來,狠狠地叉起兩條胳膊,用力之猛,使他兩個捏緊了的拳頭碰到了兩肩,他喊着說:
「我是這樣搭救他的,我!」
這時,那可憐的老人痛哭失聲。一面自言自語,有些人認為天地間不會有獨語的人,那是一種錯誤。強烈的激動是常會通過語言高聲表達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