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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慘世界 - 200 / 5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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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慘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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朗讀:

我們附帶說一句,把受難嬤嬤埋葬在修院祭台下這件事,在我們看來完全是無足輕重的。那種錯誤似乎也無悖于為人之道。修女們辦妥這件事,她們不但沒有感到慌亂,反而覺得心安理得。在修院裡,一般所說的「政府」,只意味着當局的干預,這種干預總是成問題的。首要的是教規,至于法律,慢慢再看。人呀,你們高興訂多少法律,儘量去訂你們的,但是請你們都留給自己使用吧。對人主的貢獻從來就只能是對天主的貢獻的剩餘。王子在理性面前也一文不值。

割風得意洋洋地跟着那靈車一步一拐。他那雙重秘密,他那對孿生的詭計,一個是和修女們串通的,另一個是和馬德蘭先生串通的,一個是向着修院的,另一個是背着修院的,都一齊如了願。冉阿讓的鎮靜是種具有強大感染力的鎮靜。割風不再懷疑是否成功這件事了。剩下來要做的事都算不了什麼。兩年以來,他把那埋葬工人,忠厚老實的梅斯千爺爺,一個臉胖胖的老好人,灌醉過十次。對梅斯千爺爺,他一向把他當作掌中物,隨意擺佈。他常把自己的意志和奇想當作帽子似的強加在他的頭上。梅斯千的腦袋總遷就割風的帽子。割風自信有絶對的把握。


  

當行列轉入那條通向公墓的大路時,割風,心裡癢癢的,望着那靈車,搓着一雙大手,細聲說:

「這玩笑開得可不小!」

忽然,那靈車停住了,大家已經走到鐵欄門。得交驗掩埋許可證。殯儀館的一個人和那公墓的門房會了面。交涉總得使大家等上兩三分鐘,正在交涉的時候,有個人,誰也不認識的,走來站在靈車後面割風的旁邊。這是一個工人模樣的人,穿一件有大口袋的罩衣,胳肢窩裡夾着一把十字鎬。

割風望着那個陽生人。

「您是誰?」他問。

那個人回答:

「埋葬工人。」

假如有個人當胸受了一顆炮彈而不死,他的面孔一定會和割風當時的面孔一個樣。

「埋葬工人?」

「對。」

「您?」

「我。」

「埋葬工人是梅斯千爺爺。」

「從前是的。」

「怎麼!從前是的?」

「他死了。」

割風什麼都料到了,卻沒有料到這一着,沒有料到埋葬工人也能死。那卻是事實,埋葬工人一樣會死。人在不斷替別人挖掘墳坑時,也逐漸掘開了自己的墳坑。

割風張着嘴,獃住了。他費了大勁,才結結巴巴說了一句:

「這,這是不會有的事。」

「現在就有了。」

「可是,」他又上氣不接下氣地接著說,「埋葬工人,是梅斯千爺爺嘛。」

「拿破崙以後,路易十八。梅斯千以後,格利比埃。鄉下佬,我叫格利比埃。」

割風面無人色,打量着格利比埃。

那是個瘦長、臉青、冷酷到極點的漢子。他那神氣就象一個行醫不得志改業做埋葬工人的醫生。

割風放聲大笑。

「哈!真是怪事!梅斯千爺爺死了。梅斯千小爺爺死了,但是勒諾瓦小爺爺萬歲!您知道勒諾瓦小爺爺是什麼嗎?那是櫃檯上六法郎一瓶的紅酒。那是敘雷訥的出品,真捧!巴黎地道的敘雷訥!哈!他死了,梅斯千這老頭兒!我心裡多麼不好受,那是個快活人。其實您也是個快活人。對不對,夥計?等一會兒,我們去幹一杯。」

那人回答說:「我唸過書。我唸完了第四班①。我從來不喝酒。」

①法國中小學十年一貫制,第四班即六年級。

靈車又走動了,在公墓的大路上前進。

割風放慢了腳步,這不完全是由於他腿上的毛病,多半是由於他心裡焦急。

埋葬工人走在他前頭。

割風對那個突如其來的格利比埃,又仔細打量了一番。

那是一個那種年輕而顯得年老、乾癟而又非常壯實的人。

「夥計!」割風減道。

那人迴轉頭來。

「我是修院裡的埋葬工人。」

「老前輩。」那個人說。

割風雖然是個老粗,卻也精細,他懂得他遇到了一個不好對付的傢伙,一個能言善道的人物。

他嘟囔着:

「想不到,梅斯千爺爺死了。」

那人回答說:


  
「整個完了。慈悲的天主翻了他的生死簿。梅斯千爺爺的期限到了。梅斯千爺爺便死了。」

割風機械地重複說:

「慈悲的天主....」

「慈悲的天主,」那人嚴肅地說,「按照哲學家的稱呼,是永恆之父,按照雅各派修士①的稱呼,是上帝。」

①雅各派修士屬天主教多明我會體系。

「難道我們不打算彼此介紹一下嗎?」割風吞吞吐吐地問。

「已經介紹過了。您是鄉下佬,我是巴黎人。」

「不喝不成知己,乾杯就是傾心。您得和我去喝一盅。這不該推辭。」

「工作第一。」

割風心裡想道:「我完了。」

車輪只消再轉幾圈,便到修女們那個角落的小路上了。

埋葬工人接著說:

「我有七個小把戲得養活。他們要吃飯,我也只好不喝酒。」

象個咬文嚼字的獃子似的,他還帶著自負的神氣補上一句:

「他們的餓是我的渴的敵人。」

靈車繞着一棵參天古柏,離開了大路,轉進了小路,走上了泥地,進入叢莽。這說明立刻就要到達那墳地邊上了。割風可以放慢自己的腳步,卻不能拖住那靈車。幸而土是松的,被冬季的雨水浸濕了,阻滯着車輪,降低了進度。

他靠近那埋葬工人。

「有一種極好的阿爾讓特伊小酒。」割風低聲慢氣地說。

「村老倌,」那人接著說,「我來當埋葬工人,那原是不該有的事。我父親是會堂的傳達。他原希望我搞文學。但是他碰到了倒霉的事。他在交易所裡虧了本。我就只好放棄當作家的希望,不過我還是個擺攤子的寫字先生。」

「那麼您不是埋葬工人了?」割風緊接著說,趕忙抓住這一綫希望,雖然很微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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