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強調「豈不更好」的疑問語氣是想說:「我認為可以偷偷在此地住下來。」割風針對這疑問回答說:
「還有那些小姑娘呢。」
「哪些小姑娘?」冉阿讓問。
割風張着嘴正要解釋他剛說出的那句話,有口鐘響了一下。
「那嬤嬤死了,」他說,「這是報喪的鐘。」
同時他作出手勢要冉阿讓聽。
鐘又敲了一下。
「這是報喪鐘,馬德蘭先生。這鐘將要一分鐘一分鐘地敲下去,連續敲上二十四小時,直到那屍首離開禮拜堂為止。您瞧,又是一下。在課間遊戲時,只要有個皮球滾來了,她們全會追上來,什麼規矩也不管了,跑到這兒來亂找亂翻的。這些小天使全是些小鬼。」
「誰?」冉阿讓問。
「那些小姑娘們。您馬上會被她們發現的,您放心好了。她們會叫嚷說:‘嘿!一個男人!’不過今天不會有危險。今天她們不會有遊戲的時間。整整一天全是禱告。您聽鐘聲。我早告訴過您了,一分鐘一下。這是報喪鐘。」
「我懂了,割風爺。您說的是寄讀學校的孩子們。」
冉阿讓心裡又獨自想道:
「這樣,珂賽特的教養問題也全解決了。」
割風嚷着說:
「媽的!有的是小姑娘!她們會圍着您起鬨!她們會逃走!在這兒做個男人,就等於害了瘟病。您知道她們在我的蹄子上繫了一個鈴,把我當作野獸看待。」
冉阿讓越想越深。「這修院能救我們,」他嘟囔着,接着他提高嗓子說:
「對。問題在於怎樣才能待下來。」
「不對。問題在於怎樣才能出去。」
冉阿讓覺得血全湧到心裡去了。
「出去!」
「是呀,馬德蘭先生。為了回來,您得先出去啊。」
等到那鐘又敲了一下,割風才接著說:
「她們不會就這樣讓您待在此地。您是從哪裡來的?對我來說,您是從天上掉下來的,因為我認識您,可是那些修女們,她們只許人家走大門進來。」
忽然,另一口鐘敲出了一陣相當複雜的聲音。
「啊!」割風說,「這是召集參議嬤嬤們的。她們要開會。每次有人死了,總得開會。她是天亮時死的。人死多半是在天亮時。難道您就不能打您進來的那條路出去嗎?我們來談談,我不是有意來問您,您是打什麼地方進來的?」
冉阿讓臉色發白了。只要想到再回到那條嚇得壞人的街上去,他便渾身顫慄。你從一處虎豹橫行的森林裡出來,已經到了外面,卻又有一個朋友要你回到那裡去,你想想那種味兒吧。冉阿讓一閉上眼就看見那批警務人員還全在附近一帶東尋西找,密探在偵察,四處都佈置了眼線,無數隻手伸向他的衣領,沙威也許就在那岔路口的角上。
「不可能!」他說,「割風爺,您就認為我是從那上面掉下來的吧。」
「那不成問題,我就是那麼想的,」割風接著說,「您不用再向我說那些話了。慈悲的天主也許曾把您捏在他的手心裡,要把您看清楚隨即又把您放了。不過他原是要把您放在一個男人的修院裡,結果他搞錯了。您聽,又是一陣鐘聲。這是敲給門房聽的,要他通知市政機關去通知那位驗屍的醫生到這兒來看看死人。所有這些,全是死了以後的麻煩事。那些好嬤嬤們,她們並不見得怎麼喜歡這種訪問。一個醫生,啥也不管。他揭開面罩。有時還要揭開旁的東西。她們這次通知醫生,會這麼快!這裡難道有些什麼名堂不成?您的小姑娘還睡着老不醒。她叫什麼名字?」
「珂賽特。」
「是您的閨女?看樣子,您是她的爺爺吧?」
「對。」
「對她來說,要從這裡出去,倒好辦。我有一扇通大門院子的便門。我敲門。門房開門。我背上背個背籮,小姑娘待在籮裡。我走出大門。割風爺背着背籮出大門,那再簡單沒有。您囑咐一聲,要小妞待在籮裡不吭氣就成。她上面蓋着塊油布。要不了多少時候,我把她寄託在綠徑街一個賣水果的老朋友家裡,要住多久就住多久,那是個聾子,她家裡有張小床。我會對著那賣水果的婆子的耳朵喊,說這是我的侄女,要她照顧一下,我明天就會來領的。這之後,小妞再和您一道回來。可是您,您怎樣才能出去呢?」
冉阿讓點了點頭。
「只要沒有人看見我。關鍵就在這兒,割風爺。您想個辦法讓我也和珂賽特一樣躲在背籮裡和油佈下面,再把我送出去。」
割風用左手的中指搔着耳垂,那是表示十分為難的樣子。
第三陣鐘聲打斷了他們的思路。
「驗屍醫生走了,」割風說,「他看過了,並且說:‘她死了,好的。’醫生簽了去天國的護照以後,殯儀館便會送來一口棺材。如果是個老嬤嬤,就由老嬤嬤們入殮,如果是個小嬤嬤,就由小嬤嬤們入殮。殮過以後,我去釘釘子。這是我的園丁工作的一部分。園丁多少也是埋葬工人。女屍停放在禮拜堂的一間臨街的矮廳裡,那裡除了驗屍的醫生外,其餘的男人全不許進去。我不算男人,殯儀館的執事們和我都不算男人。我到那廳裡去把棺材釘上,殯儀館的執事們把它抬走,車伕揚起馬鞭,人去天國就是這樣去的。送來的是個空匣子,抬走的卻是個裝了東西的,這就叫送葬。‘入土為安’。」
一綫陽光橫照在珂賽特的臉上,她還沒有醒來,嘴微微張着,就象一個飲光的天使。冉阿讓早就獃望着她,不再聽割風嘮叨了。
沒有人聽,那並不成為一種住嘴的理由,那個管園子的老好人仍羅羅嗦嗦說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