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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長先生!」芳汀喊着說。
沙威放聲大笑,把他滿口的牙齒全突了出來。
「這兒已沒有市長先生了!」
冉阿讓讓那隻手抓住他禮服的領,並不動,他說:
「沙威....」
沙威不待他說完,便吼道:
「叫我做偵察員先生。」
「先生,」冉阿讓接著說,「我想和您個人談句話。」
「大聲說!你得大聲說!」沙威回答,「人家對我談話總是大聲的!」
冉阿讓低聲下氣地繼續說:
「我求您一件事....」
「我叫你大聲說。」
「但是這件事只有您一個人可以聽....」
「這和我有什麼相干?我不聽!」
冉阿讓轉身朝着他,急急忙忙低聲向他說:
「請您暫緩三天!三天,我可以去領這個可憐的女人的小孩!應當付多少錢我都付。假使您要跟着我走也可以。」
「笑話!」沙威叫着說。「哈!我以前還沒有想到你竟是一個這麼蠢的東西!你要我緩三天,你好逃!你說要去領這婊子的孩子!哈!哈!真妙!好極了!」
芳汀戰抖了一下。
「我的孩子!」她喊道,「去領我的孩子!她原來不在這裡!我的姆姆,回答我,珂賽特在什麼地方?我要我的孩子!馬德蘭先生!市長先生!」
沙威提起腳來一頓。
「現在這一個也來糾纏不清了!你到底閉嘴不閉嘴,騷貨!這個可恥的地方,囚犯做長官,公娼享着伯爵夫人的清福!不用忙!一切都會扭轉過來的,正是時候了!」
他瞧著芳汀不動,再一把抓住冉阿讓的領帶、襯衫和衣領說道:
「我告訴你,這兒沒有馬德蘭先生,也沒有市長先生。只有一個賊,一個土匪,一個苦役犯,叫冉阿讓!我現在抓的就是他!就是這麼一回事!」
芳汀直跳起來,支在她那兩隻僵硬的胳膊和手上面,她望望冉阿讓,望望沙威,望望修女,張開口,彷彿要說話,一口痰從她喉嚨底里湧上來,她的牙齒格格發抖,她悲傷地伸出兩條胳膊,張開兩隻痙拳的手,同時四面摸索,好象一個慘遭滅頂的人,隨後她忽然一下倒在枕頭上。她的頭撞在床頭,彈回來,落在胸上,口張着,眼睛睜着,但已黯然無光了。
她死了。
冉阿讓把他的手放在沙威的那只抓住他的手上,好象掰嬰孩的手,一下便掰開了它,隨後他向沙威說:
「您把這婦人害死了。」
「不許多話,」怒氣衝天的沙威吼叫起來,"我不是到這裡來聽你講道理的。不要浪費時間。隊伍在樓下。馬上走,不然我就要用鐐銬了!
在屋子的一個壁角裡,有一張壞了的舊鐵床,是平日給守夜的姆姆們做臨時床用的。冉阿讓走到這張床的前面,一轉眼便把這張業已破損的床頭拆了下來,有他那樣的力氣,這原不是件難事,他緊緊握著這根大鐵條,眼睛望着沙威。
沙威向門邊退去。
冉阿讓手裡握著鐵條,慢慢地向着芳汀的床走去,走到以後,他轉過身,用一種旁人几乎聽不見的聲音向沙威說:
「我勸您不要在這時來打攪我。」
一樁十分確實的事,便是沙威嚇得發抖。
他原想去叫警察,但又怕冉阿讓乘機逃走。他只好守住不動,抓着他手杖的尖端,背靠着門框,眼睛不離冉阿讓。
冉阿讓的肘倚在床頭的圓球上,手托着額頭,望着那躺着不動的芳汀。他這樣待着,凝神,靜默,他所想的自然不是這人世間的事了。在他的面容和體態上僅僅有一種說不出的痛惜的顏色,這樣默念了一會過後,他俯身到芳汀的耳邊,細聲向她說話。
他向她說些什麼呢?這個待死的漢子,對這已死的婦人有什麼可說的呢?這究竟是些什麼話?世上沒有人聽到過他這些話。死者是否聽到了呢?有些動人的幻想也許真是最神聖的現實。毫無疑問的是,當時唯一的證人散普麗斯姆姆時常談到當日冉阿讓在芳汀耳邊說話時,她看得清清楚楚,死者的灰色嘴唇,曾微微一笑,她那雙驚魂未定的眸子,也略有喜色。
冉阿讓兩手捧着芳汀的頭,好象慈母對待自己的孩子那樣,把它端正安放在枕頭上,又把她襯衣的帶子結好,把她的頭髮塞進帽子。做完了這些事,他又閉上了他的眼睛。
芳汀的面龐在這時彷彿亮得出奇。
死,便是跨進偉大光明境界的第一步。
芳汀的手還垂在床沿外。冉阿讓跪在這隻手的前面,輕輕地拿起來,吻了一下。
他立起來,轉身向着沙威:
「現在,」他說,「我跟您走。」
五適合的墳
沙威把冉阿讓送進了市監獄。
馬德蘭先生被捕的消息在濱海蒙特勒伊引起了一種異樣的感覺,應當說,引起了一種非常的震動。不幸我們無法掩飾這樣一種情況:僅僅為了「他當過苦役犯」這句話,大家便几乎把他完全丟棄了。他從前作的一切好事,不到兩個鐘頭,也全被遺忘了,他已只是個「苦役犯」。應當指出,當時大家還不知道在阿拉斯發生的詳細的經過。一整天,城裡四處都能聽到這樣的談話:「您不知道嗎?他原是個被釋放的苦役犯!」「誰呀?」
「市長。」「啐!馬德蘭先生嗎?」「是呀。」「真的嗎?」「他原來不叫馬德蘭,他的真名字真難聽,白讓,博讓,布讓。」「呀,我的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