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眼睛都望着教堂的高處,呈現在大家眼前的是一片奇異的景象。只見在最高柱廊的頂上,在中央玫瑰花形的圓窗上端,熊熊烈火從兩座鐘樓中間騰起,火星飛旋。這狂亂的烈火被風一刮,不時有一團火焰化成濃煙,隨風飄散。在這烈焰下面,在那被燒得烏黑的梅花形的石欄杆下面,兩道承溜形如妖怪巨口,不停地噴出熾烈的鉛水,銀白色的鉛液襯托着教堂下方昏暗的正面牆壁,顯得格外分明。兩道鉛液越是接近地面,越是擴展開來,形成一條條束狀的細流,儼若從噴壺的千百個細孔中噴射出來。兩座巨大鐘樓的正面,一座黑黝黝,一座紅彤彤,反差生硬而分明。在烈焰的上方,這兩座鐘樓龐大的陰影直投向天空,顯得益發巍峨。鐘樓上那無數鬼怪和巨龍的雕刻,面目猙獰,映着閃爍不定的火光看上去全活動起來了。吞嬰蛇怪好似在哈哈大笑,檐槽口的鬼怪好似在汪汪吠叫,蠑螈好似在吹火,怪龍好似在濃煙中打噴嚏。衝天的烈焰,鼎沸的喧囂,把這些妖魔鬼怪從石頭沉睡中全驚醒了。而在這些鬼怪當中,有一個在走動,只見其身影不時從柴堆烈焰前閃過,就好像一隻蝙蝠從燭台前掠過一般。
這座離奇古怪的燈塔,大概連遠處比塞特山崗①的樵夫也會被驚醒的,當他張眼看見聖母院兩座鐘樓的巨大影子在山嶺的灌木叢上面晃動,準會嚇得魂不附體。
流浪漢全驚獃了,頓時一片死寂。在這寂靜中只聽見各種響聲,有被關在修道院裡,比馬廄裡着了火的馬還更驚慌的司鐸們呼天喚地的驚叫聲,有附近窗戶急匆匆地偷偷打開、隨後又一下子關上的悄悄啟閉聲,有四周房屋和主宮醫院裡傳來的亂哄哄響聲,有風捲火焰的怒吼聲,有垂死者臨終的喘息聲,還有那鉛液落在石板上持續不斷的劈啪聲。
①位於巴黎東南邊,十三世紀末曾在此建有城堡,後成為監獄。
這時,流浪漢的頭目已經退到貢德洛裡埃府邸的門廊下,共商對策。埃及公爵坐在一塊界石上,誠惶誠恐地仰望着二百尺高空中那火光閃耀的幻景般的柴堆;克洛潘·特魯伊甫火冒三丈,咬着自己粗大的拳頭,低聲嘟噥道:「衝不過去!」
「簡直是一座具有魔法的老教堂!」老吉卜賽人馬西亞·恩加迪·斯皮卡里嘟噥着。
「教皇的鬍子!」一個曾經服過兵役、頭髮花白的老滑頭接過話頭說道。「瞧這些教堂溝檐鉛水直噴,真比萊克圖爾①的城牆突堞的彈雨還要厲害。」
「那個在火堆前走來走去的魔鬼,你們看見嗎?」埃及公爵大吼道。
「天啊,是那個該死的敲鐘人,是卡齊莫多。」克洛潘說。
那個吉卜賽人搖了搖頭,說:「我可要告訴你們,那是塞納克的陰魂、大侯爵、主管城堡要塞的惡魔。他的形體像全副武裝的士兵,長着獅子的腦袋。有時候他騎上一匹醜馬。他將人變成建造鐘樓的石頭。他統帥五十個軍團。那正是他。我一看就認出來了。有時候他穿著一件華麗的飾金袍子,花紋是土耳其式樣的。」
「星星貝爾維尼在哪裡?」克洛潘問道。
「他死了。」一個女乞丐應道。
紅臉安德里傻笑着說:「這下子叫主宮醫院有得忙啦。」
「真的沒有辦法攻破這道門啦?」狄納王跺着腳嚷道。
①軍事重鎮,宗教戰爭中曾多次在此激戰。
埃及公爵傷心地向他指着兩道滾滾鉛水,就好像兩隻長紡錘,紡出磷來,把教堂黑黝黝的正面劃滿橫七豎八的線條。
「這樣自我保護的教堂倒是見過啦。」他嘆氣道。「四十年前君士坦丁堡的聖索非亞教堂,搖晃着其圓頂腦袋,曾連續三次把穆罕默德的新月旗打倒在地。這座教堂是巴黎的紀約姆建造的,他是個魔法師呀。」
“難道真該象大路上的仆役那樣,可憐巴巴地各自逃命?
難道就這樣把我們的妹子丟在這兒不管,讓那些披着人皮的惡狼抓去明天絞死嗎?”克洛德說道。
「聖器室還有幾大車黃金呢!」一個流浪漢插嘴說,可惜我們不知其名字。
「穆罕默德的鬍子呀!」特魯伊甫嚷道。
「再試一試。」那個流浪漢接著說。
馬西亞·恩加迪搖了搖頭,說:「從大門是進去不了的。必須找到教堂這妖婆中的防衛弱點,比如一個洞,一條暗道,一個隨便什麼接合處。」
「誰去找呢?」克洛潘說。「還是我去摸一下底細吧。……對啦,那個全身上下披掛的小個學子約翰哪兒去了。」
「大概死了。」有人應道。「不再聽到他笑了。」
狄納王皺了皺眉頭。
「那就算了吧。在他那副披掛下面卻是一顆勇敢的心呀。……皮埃爾·格蘭古瓦君呢?」
「克洛潘隊長,我們剛走到兌換所橋,他就溜走了。」紅臉安德里說。
克洛潘跺腳道:「上帝的鳥嘴!是他唆使我們來到這裡的,而他半道上卻扔開我們不管啦!……專講大話的膽小鬼!用拖鞋當頭盔的可憐虫!」
「克洛潘隊長,」紅臉安德里叫道,他正望着教堂前庭街。
「瞧,那個小個學子在那兒。」
「讚美冥王普魯托!」克洛潘說道。「可是他身後拖着什麼鬼東西?」
果真是約翰,一身遊俠的沉甸行頭,好樣地在石板地上拖着一架長梯,儘力奔跑,氣喘吁吁,就是一隻螞蟻拖着一株比它長二十倍的草兒,也不像他那樣上氣不接下氣。
「勝利!讚美神恩!」①
學子嚷道。「看,聖朗德里碼頭卸貨工的梯子。」
克洛潘朝他走過去。
「孩子!用這個梯子,你想幹嘛,上帝的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