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頁
「這麼說,一定有許多事使您依戀人生羅?」
「不錯!有千百種理由!」
「哪些呢,可以說說嗎?」
「哪些?空氣啦、天空啦、清晨啦、夜晚啦、月光啦,我那些流浪漢好友啦,我們和娘兒的調情啦,巴黎的漂亮建築有待研究啦,三大部書要寫啦,其中一部是控告主教及其磨坊的,我說也說不清!阿納克薩哥拉斯說過,他生在世上是為了讚頌太陽。再說,我真有福份,從早到晚跟一個天才人物共度時日,這個天才就是我自己,這可真是愉快極了。」
「真是可以當響鈴搖的腦袋瓜!」副主教嘟噥着。「那好吧!你說,你今天能有這樣美妙的生活,是誰給你保留下來的呢?你能呼吸這樣的空氣,看見這樣的天空,還能讓你那雲雀般的簡單腦袋瓜有心盡說廢話,盡幹蠢事,這些應歸功于誰呢?要不是她,你如今會在什麼地方呢?由於她的搭救你才活着,可你卻要她死?這個尤物,漂亮,溫柔,令人愛慕,是世界光明所需,比上帝還神聖,你卻要她去死!而你呢,半聰明半瘋癲,什麼也算不上的廢物坯子,某種自以為會行走、會思考的草木,你卻將繼續從她那裡竊取來的生命活下去,這生命不就如同中午的燭光一樣毫無用處嗎?得啦,發點善心吧,格蘭古瓦!該你表示慷慨大方的時候了。是她先開始這樣做的。」
教士情緒激烈。格蘭古瓦聽著,先是猶疑不定,繼而感動了,末了做了一個怪相,表情悲愴,灰白色的臉孔頓時像一個患了腹絞痛的嬰兒。
「您真是感人肺腑。」他揩去一滴眼淚說道。「好吧!我考慮考慮。……您想出這個主意真可笑。……說到底,」他停頓了一下,又說,「誰知道呢?或許他們不會絞死我。定了婚的人不一定都要成親的。等到他們發現我在這間小屋裡打扮得那麼滑稽可笑,穿著袍子又戴着假髮,也許會哈哈大笑。……再說,要是他們把我絞死,那又怎樣!絞死,這是一種死法,與別的死法相同,或者,更確切地說,它與別的死法不同。這樣的死是與終生游移不定的智者很相稱的;這樣一種死,非肉非魚,正像真正懷疑派的思想,這樣的死打上懷疑和猶豫的烙印,介乎天地之間,讓您懸掛着。這是哲學家的死法,也許我的命中注定如此。如同生時那樣死去,那是多麼壯麗呀。」
教士打斷了他的話,問道:「那麼你同意了?」
「歸根到底,死是什麼?」格蘭古瓦激動地繼續說道。「無非是一個惡劣的時刻,是一道通行關卡,是從些微到虛無的過渡。有人曾問過梅加洛博利斯的塞爾西達斯,他是否情願死去,他應道:『幹嘛不呢?因為我死後,可以見到那些偉人,如哲學家中的畢達哥拉斯,歷史學家中的赫卡特烏斯,詩人中的荷馬,音樂家中的奧林普。』」
副主教向他伸出手去,說:「那就說定了?您明天來。」
看到這個動作,格蘭古瓦頓時回到現實中來了。
「啊!肯定不!」他應道,那口氣如大夢方醒。「被絞死!這太荒唐了。我不幹。」
「那麼再見吧!」話音一落,副主教低聲又加上一句,「我還要找你!」
「我才不要這個鬼頭鬼腦的傢伙再來找我哩。」格蘭古瓦心裡想著;隨即跑去追趕堂·克洛德。「喂,副主教大人,老朋友別生氣麼!您關心這個姑娘,我是說關心我的妻子,這很好。您想出一個妙計,讓她安然從聖母院出來,可您這辦法對我格蘭古瓦來說,極為不利。……我要是另有良策就好了。我可以告訴您,剛纔我突然靈機一動,計上心來。……假如我有個妙計,既讓她擺脫險境,又不至于用小小的活結連累我的脖子,您說怎麼樣?難道這對您還不夠嗎?非得讓我被絞死,你才遂心嗎?」
教士不耐煩地扯着身上道袍的鈕扣,說道:「廢話真多!什麼方法呢?」
「是的,」格蘭古瓦自言自語接著說,並用食指碰了碰鼻子,表示在思考。「有了!……流浪漢都是勇敢的小子。……全埃及部落都喜歡她。……只要一聲令下,他們就會奮起。……再容易不過了。……發動快攻……趁着混亂,輕而易舉把她拯救出來。……就在明天晚上……他們才求之不得呢。」
「辦法!快說。」神甫搖晃着他,說道。
格蘭古瓦威嚴地朝他轉過身去,說道:「放開我!您不是看見我正在出謀劃策嗎!」他又沉思了半晌。隨後對自己的計謀大加讚賞,拍着手喊道:「妙極了!肯定成功!」
「快說說辦法!」克洛德憤怒地又說。
格蘭古瓦容光煥發。
「過來,我小聲說給您聽。這是一個反陰謀,確實巧妙,它可以使我們大家全都脫身。啊!這下您得同意我並不是傻瓜吧。」
他停頓了一下,又說:「哎呀!小山羊跟她在一起嗎?」
「是的。見你的鬼去吧!」
「就是說他們也要絞死它,是嗎?」
「這管我什麼事?」
「不錯,他們會把它也絞死。上個月他們就絞死一頭母豬。劊子手才喜歡這樣。隨後可以吃肉,要絞死我漂亮的佳麗!可憐的小羊!」
「該死!」堂·克洛德大嚷道。「劊子手就是你。你究竟想出什麼拯救辦法,混蛋?難道要用產鉗方能叫你生出主意來。」
「太妙了,老師!我這就講給你聽。」
格蘭古瓦欠身湊近副主教耳邊,悄悄對他說著,一邊心神不安地巡視着街道的兩頭,其實並沒有個人影走過。他一說完,堂·克洛德抓住他的手,冷漠地說道:「好,明天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