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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皮普,你聽我說,」他把一隻手放在我的胳膊上,突然改變了態度,溫和地低低說著,「你聽我說。第一,剛纔我確實一說話就忘了形,說的全是粗野不文明的話;唉,全是這些粗野不文明的話。皮普,聽我說,你就放過這一次,我以後再也不粗野了。」
「最重要的是,」帶著心中說不出來的痛苦,我說道,「我們該採取什麼樣的防範措施,你才不至于被人家發現,或者被逮住?」
「親愛的孩子,這不是最重要的,」他用像剛纔一樣的語氣說道,「最重要的是我的粗野不文明。我以多年的心血培養一個紳士,並不是不懂得如何和紳士打交道。皮普,你聽我說。我是粗野不文明的,親愛的孩子,你得放過這點。」
他嚴肅的語氣中表現出的荒唐可笑,使我又焦急又好笑,於是答道:「我已經放過你了,以老天的名義,不要再嘮叨了。」
他還是堅持他的理由說:「是啊。不過你聽我說,親愛的孩子,我從那麼遠的地方回來看你,當然不是為了我的粗野不文明。那麼,親愛的孩子,現在你說吧。你剛纔正在說」
「我要你想一下,該怎麼樣逃避會遭遇到的危險。」
「唔,親愛的孩子,說來危險也並不見得很大。只要沒有人去告密,也就沒有什麼危險。只有賈格斯、溫米克和你知道。除你們三個人外,又有誰會去告密呢?」
「你走在街上會不會碰巧遇到什麼人認識你呢?」我說道。
他答道:「唔,我看還不至于吧。當然我也不想在報紙上登個廣告,說有個叫A·M的人(艾伯爾·馬格韋契的縮寫)從伯特尼港灣回來了。其實事情已經過去那麼多年,誰能從中撈到什麼呢?皮普,你還得聽我說,即使有五十倍的危險,我還是要回來看你的,事情就是這樣,這是我要讓你知道的。」
「你在這裡逗留多長時間呢?」
「多長時間?」他從嘴裡取下了黑煙斗,嘴巴也沒有合起來,只是瞪着我,說道,「我不回去了。我永遠回來了。」
「你將住在哪裡?」我說道,「該怎麼樣安排?在什麼地方你才安全?」
他答道:「親愛的孩子,假頭髮可以用錢買來,頭髮香粉、眼鏡、黑衣服,還有短褲這類東西,都可以用錢買。別的人們靠了這方法過得很安全,還有別的人們也靠這方法過得挺安全,其他人可以仿照他們。至于住到哪裡去,怎麼樣過日子,親愛的孩子,我倒想聽聽你的高見。」
「你現在講得如此輕鬆,」我說道,「可是昨天夜裡你又那麼嚴肅認真,還發誓說一旦被發現就是死路一條。」
「我現在還是發誓說,一旦被捉住就是死路一條,」他把煙斗重新放進嘴巴,說,「而且用繩子絞死,在離這裡不遠的大街上被公開絞死。這還是嚴肅認真的,你應當充分地瞭解這一點。木已成舟,那該怎麼辦?現在我來了,要回去吧,回去和在這裡都是半斤八兩,甚至于更糟。再說,皮普,我來到這裡,因為我多少年來一直盼望着見到你,現在才為了你而來。說我大膽吧,是的,我已是一隻久經風霜的老鳥,自從生下後就天不怕地不怕地歷經了多少次羅網的捕捉,今日飛到稻草人上又何足為俱呢?如果稻草人裡面隱藏殺機,那就讓死神現出來,讓我面對著他,我相信我對他也服了。不過現在我還得再看一下我一手培養出來的紳士。」
他又抓起我的兩隻手,仔細地打量着我,態度儼然是一副財主審視產業的樣子,同時在恰然自得地抽着煙。
我想,最好在附近的某個地方給他找一處僻靜的住所,這對他的安全有好處。就在最近兩三天赫伯特要回來,他一回來就讓我的這位不速之客搬過去。我一定要向赫伯特吐露真情,而且這是非常有必要的。因為這樣一來很明顯,我們可以共商對策,他可以提供建議,減輕我心理上的沉重負擔。不過我的這一想法,對於普魯威斯先生來講就不那麼顯而易見了(我堅持用這個名字來稱呼他),他認為他先得看一下赫伯特,看看他的面相,算一下他的命,再決定是不是讓他參與此事。他從口袋裏掏出一本袖珍《聖經》,油膩膩的,而且邊上有扣子扣着,對我說:「即使這樣,親愛的孩子,我們也得要他對《聖經》起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