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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那天晚上開始,我就對奧立克提高警惕,只要他一乘機有意對畢蒂裝模作樣、嬉皮笑臉,我便插在他們之間,擋住他的戲法。要不是我姐姐突然對他產生了好感,他仍然可以留在喬的鐵匠鋪裡,否則我早就設法把他辭退了。他十分瞭解我的這番善意,並且還報於我。以後,我是會知道的。
好像從前我心神紊亂得還很不夠似的,現在又變本加厲起來,起碼多了五萬倍的混亂。在有些時候,我便會清楚地意識到畢蒂遠遠勝過埃斯苔娜,其程度不可計量,同時會想到從我的出身看,過一種誠實而平凡的勞動生活本無可非議、正大光明,應該感到自尊自豪,應當引以為幸福驕傲。在這種情況下,我的思想是堅決的,我絶對不會和老朋友喬以及鐵匠鋪斷情絶義。一巳我長大成人,藝成滿師,就和喬合夥經營,而且和畢蒂結成良緣,組家立業,又何樂而不為呢?然而,正在興緻勃勃想得天花亂墜時,糊塗觀念頓起,昔日郝維仙小姐家中的情景又在腦中浮起,好像一枚毀滅性的飛彈炸得我心神四處分散,失去了正常理智。神智既亂,要收回重整就得很費番工夫。而且往往當我心思正趨向于穩定時,突然心念一動,整個心思又四面八方分散開去。這個心念不是別的,而是郝維仙小姐在我滿師之後是不是會造就我的遠大前程呢?
即使我藝成滿師,我敢說我的心未必能夠收斂,一定仍然處于困惑茫然之中。但是,還沒有等到我藝成師滿,我卻提前結束了學徒生活,詳情將在下文中交待。
第十八章 我給喬做學徒的第四年,一個星期六的晚上,有一群人聚集在三個快樂的船伕酒店時,圍在火爐的四周,正聚精會神地傾聽著沃甫賽先生高聲朗誦報紙上的文章。我也是這群人中的一個。
那是一則有關一件轟動一時的兇殺案的新聞,沃甫賽先生讀得似乎滿頭滿臉都染上了血污一樣。他心滿意足地把兇殺案中的每一個令人恐怖的形容詞都讀得有聲有色,似乎他自己成了法庭上的一個個證人。他模仿受害人虛弱的呻吟:「我一切都完了。」他又模仿兇手蠻橫的怒吼:「我一定要找你報仇。」他還繪聲繪色地學着當地醫生的語調,提供醫藥方面的診斷證明,接着又表演了一個管關卡的老頭兒,大聲哭泣、全身顫慄地敘述他聽到的打擊聲。他把這證人表演得癱作一團,以致聽眾們會感到懷疑,這個證人的心智是否正常。在沃甫賽的朗誦中,驗屍官變成了雅典的泰門,而差役又變成了科里奧蘭勒斯①。他讀得津津有味,我們聽得津津有味,而且快樂自在。我們在這種心情非常適宜的情況下,一致裁決這是故意殺人罪。
①兩者皆為莎士比亞同名戲劇中的主人公。
就在這時,我才注意到有一位陌生的紳士伏在我對面高背椅的靠背上,冷眼觀察着這一切。他臉上露出一種輕視的神色,把粗大的食指放在嘴裡咬着,一邊打量着在座的每一張面孔。
「噢!」這位陌生人在聽完了沃甫賽先生的朗誦後,說道,「我看毫無疑問你已經心滿意足地審理完了這個案件吧?」
在場的人都大吃一驚,一起抬頭看著他,好像這個人就是兇手一樣。而他則冷冷地、帶著嘲諷的神情也望着大家。
「自然,你是說他有罪,是嗎?」陌生人說道,「那你就說出來吧,說吧!」
「先生,」沃甫賽先生答道,「雖然我還無此榮幸和你相談,不過我認為他是有罪的。」這時,我們也都鼓足勇氣,低聲附和着,說他有罪。
「我知道你這麼認為,」陌生人說道,「其實我早就知道你這麼認為,剛纔我已經說過了。不過,現在我倒要向你提出一個問題:你知不知道,英格蘭有一條法律,即在沒有得到證據證明時,每一個人都是清白無辜的。」
「先生,」沃甫賽先生回答道,‘哦作為一名英國人,我”
「說下去!」陌生人對著他咬着自己的食指,說道,「不要迴避問題,你究竟是知道還是不知道這條法律。哪一個是你的回答?」
他站在那裡頭歪向一邊,身子歪向另一邊,完全是一副氣勢洶洶的責問神氣,伸出食指,點着沃甫賽先生彷彿特意點着他讓大家知道然後,又繼續咬他的食指。
「你說!」他問道,「你究竟知道還是不知道?」
「我當然知道這條法律。」沃甫賽先生回答道。
「既然你當然知道,剛纔為什麼不早說呢?好吧!我再問你一個問題,」沃甫賽先生好像完全處在他的操縱之中,受着他的擺佈。「你可知道所有那些證人都還沒有經過法律盤問這一事實?」
沃甫賽先生剛開始說「我只能說」,話便被陌生人打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