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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對畢蒂說我們還是再散一會兒步吧,於是我們便繼續散步。這時,夏日午後慢慢地變成了夏日黃昏,周圍的一切顯得涼爽而美麗。我開始思考,在如此宜人的環境中,我和大自然擁抱在一起,身心感到健康,遠遠勝過在那時間永遠停止的房間裡,在昏暗的燭光下和永遠輕視我的埃斯苔娜一起玩牌。我思忖着,如果我能從自己頭腦中把埃斯苔娜和有關的一切回憶、一切幻想都拋開,而專心致志地工作,精益求精,堅持不懈,那對我來說,才是最好的。我們心自問,如果此時在我身邊的是埃斯苔娜,而不是畢蒂,情況又會怎樣呢?我能肯定她必然會給我帶來不幸嗎?可是我又不得不承認她一定會帶給我不幸。我在心中暗暗責備自己:「皮普,你是多麼愚蠢啊!」
我們一面散步,一面談了許多。畢蒂說的一切似乎都是正確的。畢蒂從來沒有傷過我的心,從來不三心二意,從來不會今天這樣明天又變了一個樣;她不會使我痛苦,因為使我痛苦的結果也會使她痛苦,而決不會是快樂;她寧願自己心碎,也不會使我心碎。可是為什麼在她們兩人之中我偏偏喜歡埃斯苔娜而不是她呢?
「畢蒂,」我們踏着回家的歸途時,我說道,「但願你使我走一條正路。」
「但願我能!」畢蒂答道。
「要是我能使自己只愛上你那該多好啊!我如此坦率地向你表白,你不會介意吧?你可是我的一個老朋友啊。」
「哦,親愛的,我不會介意的!」畢蒂說道,「你也不要介意我才是。」
「如果我能使自己那麼做,那會是我的福分。」
「你明白,你是永遠做不到的。」畢蒂說道。
其實,就那個傍晚看來,這事倒不見得一定不可能,但如果早幾個小時談這個問題那就不一樣了。所以我說,關於這個問題我也吃不準。但是畢蒂卻說她能吃得準,而且說得那麼堅定。在心中,我相信她說的是對的,但是她把問題說得那麼肯定而不留餘地,也使我頗為不快。
我們緩步來到了教堂墓地,從這裡我們必須通過一道堤壩,還要翻過一道閘門,跨過柵欄。就在這時突然跳出了老奧立克,真不知道他究竟是從閘門裡跳出來的,還是從燈芯草叢中跳出來的,抑或是從污泥地裡跳出來的?不過,從他那污濁不堪的樣子來看,說從污泥地裡跳出來的倒差不多。
他大聲吼道:「喂!你們兩個人到哪裡去?」
「除掉回家還能到什麼地方去呢?」
「唔,好吧,」他說道,「看來我只有送你們回家嘍,否則我可就該殺了!」
他的這一句「該殺了」是他最喜歡用的口頭禪。我很瞭解,他說出這話並沒有什麼確定的含義,就和他瞎說個教名一樣,只不過以它冒犯他人的尊嚴,表達某種惡意傷害的意願。我記得還在我很小的時候,就有個想法,如果他真的親自動手「該殺」我了,他一定會用一根鋒利的彎鈎一下子就把我的頭割掉。
畢蒂非常不願意讓他和我們一起走,於是低低地對我耳語:「不要讓他跟我們走,我不喜歡這個人。」其實我也不喜歡他,於是便不客氣地對他說我們謝謝他,但是我們不要他送我們回家。他聽了我的話後發出一聲大笑,然後退了回去,但是卻一直隔了一小段路在後面尾隨着我們。
我很好奇為什麼畢蒂不喜歡奧立克,也許是因為我姐姐被謀害這件事至今尚未水落石出,而畢蒂懷疑奧立克插手了此事,所以我就要把情況問清楚。
「噢!你問這個,」她答道,同時掉過頭去看看那個拖拖拉拉走在後面的奧立克,「因為我我擔心他喜歡上我了。」
「他難道對你說過他喜歡你嗎?」我憤憤地說道。
「沒有,」畢蒂說道,又把頭掉過去看看,「他從來沒有對我說過。不過,他一看到我就會裝模作樣、嬉皮笑臉。」
她所說的他喜歡上她的證據不僅那麼新奇,而且也那麼特殊,但是我不懷疑她這話的真實性。老奧立克竟然敢喜歡上她,這可把我給氣炸了,好像這是對我的凌辱一樣。
「你要知道,這件事和你是無關的。」畢蒂用平靜的語氣說道。
「是的,畢蒂,這件事是和我無關,可我就是不喜歡這件事,我也不讚成這件事。」
「我也不讚成,」畢蒂說道,「你不必去管它,它和你是無關的。」
「確實無關,」我說道,「但是我要告訴你,畢蒂,如果你預設他的裝模作樣和嬉皮笑臉,那我可就認為是你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