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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噢,沒有錯,沒有錯!」卡美拉大聲說道,這時她的情感已被擾亂了,而且從兩腿升起,直衝進她的胸口。「完全正確!本來嘛,多愁善感就是一個弱點,可是我有什麼辦法呢?正是我有這多愁的弱點,身體才遭了殃,否則又不致如此吧。不過,就是能改變我的這性格,我也不想改。儘管我為此不知道忍受了多少痛苦,但是每逢我深夜中醒來,發現自己仍然是這麼個性格,倒反而給了我安慰。」說到這裡,她又淚珠如雨,以表明自己的情懷。
郝維仙小姐和我一直沒有停步,在房間中一圈一圈地走着,不時地擦過女客們的裙邊,也不時地遠遠離開她們,走到這陰鬱沉悶房間的另一頭。
卡美拉又說道:「只有馬休這個人不懂得任何親緣之情,從來不會到這兒來看看郝維仙小姐!而我已經把沙發作為常伴,時常解開緊身褡的帶子,一連幾個小時無知無覺地躺在上面,頭枕在沙發邊上,頭髮垂掛在沙發下面,而我的腳不知道放在哪裡」
「親愛的,你的腳放得比你的頭還要高呢!」卡美拉先生說道。
「我就是那樣一連幾個小時幾個小時地昏沉而睡,還不是為了馬休的古怪脾氣和令人費解的行為。可是從沒有誰來感謝我。」
那位表情嚴肅的婦女插嘴道:「說老實話,我不認為會有人感謝。」
「你知道,親愛的,」莎娜·鄱凱特小姐也補充道(這是個表面溫和,內裡壞心腸的人),「你該問一問自己,你究竟期望誰來感謝你呢,親愛的?」
「我並不指望有誰來感謝我,也不指望有誰會對我怎麼樣,」卡美拉又繼續說道,「我就是那樣一連幾個小時地昏沉而睡。這一點雷蒙德是證人,他看到我給噎住,即使喝薑汁酒也不起作用。我打噎打得很厲害,連街對面的那家人在彈鋼琴時都聽到我的打噎聲,那些可憐的孩子還以為是遠遠的鴿子叫聲呢。沒有想到現在我反而被別人評頭品足」這時卡美拉把手放在喉頭處,準備開始她的化學反應,想構成新的化合物。
郝維仙小姐聽到這同一個馬休的名字時,讓我停了下來,她自己也不走了,站在那兒望着說話的人。這個變化起了很大作用,使得卡美拉的化學反應也停止了。
這時,郝維仙小姐嚴厲而又冷酷地說道:「馬休最後會來看我的,那時我就停放在那張桌子上。馬休就站在他該站的地方,」她用手杖敲着桌面,「站在我的頭旁邊!你就站在這裡!你的丈夫站在這邊!莎娜·鄱凱特站在那邊!喬其亞娜站在這一邊!現在我把你們站的地方全都安排好了,到那時你們就來把我分而食之。好了,現在你們該走了!」
她說話時,每提到一個名字便用手杖在桌子的一個地方敲一下。然後,她對我說:「扶我走吧,扶我走吧!」於是我們又重新開始在房內轉圈子。
「我看無法可想了,」卡美拉大聲嚷道,「只有遵從旨意在此告別。不過我總算見到了所思念的人,盡了自己的義務,雖然僅僅這麼一會兒,也可聊以自慰。在我于深夜夢醒時,雖然會感到憂鬱,但還是滿足的。馬休本來也可以得到這安慰,但他卻反其道一意孤行。我本來是下定決心不再表明我內心情意的,不過現在說起我們要把自己的骨肉至親分而食之,好像我們都成了吃人的巨人,而且最終又下了逐客令,真不知道說什麼是好!」
卡美拉夫人把手放在起伏不停的胸口上時,卡美拉先生便插過來幫忙。她很不自然地裝出一副強自鎮靜的樣子,我想無非是想表明她一離開這裡就要跌倒打噎吧。卡美拉先生扶着她走出去時,她還對著郝維仙小姐做了一個飛吻。莎娜·鄱凱特和喬其亞娜都心懷鬼胎想留在最後一個離開,麗莎娜·鄱凱特畢竟與眾不同,懂得如何以智取勝。她矯揉造作,圓滑之極,圍着喬其亞娜轉來轉去,使得她不得不先離開。於是,莎娜·鄱凱特便可以在告別時使用特別有影響的詞句:「願生保佑您,親愛的郝維仙小姐!」她那胡桃殻般的臉上露出了寬容慈愛的微笑,對其他幾人的弱點表示出同情。
埃斯苔娜舉着蠟燭送客人下樓。郝維仙小姐仍然一手搭在我的肩上一步一步走着,不過越走越慢。最後,她停在爐火前,凝視了幾秒鐘,又嘟噥了一些什麼,對我說:
「皮普,今天是我的生日。」
我正準備祝願她萬壽無疆,她卻舉起了手杖。
「我不許提這件事。我不許剛纔到這兒來的人提這件事,也不讓任何人提這件事。每逢這一天他們就來了,但他們都不敢提這件事。」
當然,我也就沒有必要想法提這件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