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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明白。那我呢,我是在法律之內?還是在法律之外?不知道。餓死,這是在法律之內嗎?”
「您挨餓有多久了?」
「一輩子」
「但是您救我?」
「是的。」
「為什麼?」
「因為我說:這個人比我還窮,我有權呼吸,而他連這也沒有。」
「的確如此。那麼您救我?」
「當然,我們現在是兄弟了,老爺,我乞討麵包,您乞討生命。我們是兩個乞丐。」
「可您知道他們是賞我嗎?」
「知道。」
「怎麼知道的?」
「我看了告示。」
「您識字?」
「是的,我還會寫字。為什麼我非得是粗人呢?」
「既然您識字,又看過告示,那麼您知道告發我的人可以得到六萬法郎的賞金。」
「這我知道。」
「不是指券。」
「是的,我知道,是黃金。」
「六萬法即可是一大筆錢,您知道嗎?」
「知道。」
「誰告發我就能發大財。」
「那又怎樣呢?」
「發大財!」
「我正是這樣想的。我看到您時就想:既然告發這個人就能得到六萬法郎,就能發大財,那我得趕緊把他藏起來。」
侯爵跟着窮人走了。
他們走進一個矮樹叢,那裡就是乞丐的窩棚。這是一株高高的橡樹給他留下的房間,房間挖在樹根下面,上面蓋着樹枝。裡面陰暗、低矮、隱蔽,從外面根本看不見。房間可以容納兩個人。
「我就想到可能來客人。」乞丐說。
其實,在布列塔尼,這種地下居室並不像一般所認為的那樣罕見,農民稱它為卡爾尼肖,這個稱呼也可以指厚牆中間的藏匿處。
房間裡有幾個罐子,一個用稻草或洗淨曬乾的海藻鋪成的床,一條粗毛毯,還有幾根油脂燈芯、火石和空心的熊奶草,這就是火柴。
他們彎下腰,爬了幾步,進入那個被粗大的樹根切割成奇形怪狀的房間,在那一大難當床鋪用的于海藻上坐了下來。進口處的那兩個樹根之間有空隙,從那裡射進一絲光線。黑夜已經來臨,但是視力總能適應黑暗,在黑暗中最終看到微光。月光的反射使進口處泛出朦朧的白色。在一個角落裡有一罐水、一塊養麥餅和一些栗子。
「吃飯吧。」窮人說。
他們分享栗子,侯爵拿出他的餅乾。他們啃同一塊黑麥餅,輪流捧着罐子喝水。
他們交談起來。
侯爵開始詢問這個人:
「看來,發生還是沒發生事情,對您都一樣?」
「差不多吧。你們這些人是領主,這是你們的事。」
「可是,發生……」
「那是在上面。」
乞丐又接著說:
「再說,在更上面還有別的事呢,太陽升起,月亮盈缺,我關心的是這些。」
他捧着水罐喝了一口,又說:
「多好的新鮮水!」
他又接著說:
「您覺得這水怎麼樣,老爺?」
「您叫什麼?」侯爵問道。
「我叫泰爾馬什,人們叫我凱門鰐。」
「我知道。凱門鰐是本地話。」
「意思是乞丐。我還有個綽號:老頭。」
他又接著說:
「人們叫我老頭已經四十年了。」
「四十年!可當初您還年輕呀。」
「我從來就沒年輕過。而您呢,侯爵大人,您永遠年輕。您的腿像二十歲的年輕人,您爬上大沙丘,而我已開始走不動了,走不到四分之一法裡我就累了。但是我們年齡相仿。有錢人比我們強,他們每天都有吃的,吃飯就能保健康。」
他停頓一下,又說:
“什麼窮人、富人,這是件討厭的事,引出許多禍害,至少這是我的感覺。窮人想當富人,富人不願當窮人,我看這大概就是實質問題。我不管這些。出什麼事由它去,我既不站在債主,也不站在債戶一邊。我知道欠債要還。就是這樣。我不願意國王被殺,但我說不清為什麼。再說,人家對我說:可是從前,為了一點小事你們就被弔在樹上。
可不是,我就見過一個人被吊死,只因為他朝國王的狍開了一槍,他還有老婆和七個孩子呢。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
他再次沉默,然後說:
「您知道,我不明白到底是怎麼回事。人們來來去去,出了一件又一件事,我呢,我在這裡,在星辰下面。」
泰爾馬什停住了,凝神片刻,又說:
「我懂一點接骨,算是醫生吧,我熟悉各種草,會用草藥。農民看見我聚精會神地看著半空,以為我是巫師,我喜歡還想,他們就以為我什麼都知道。」
「您是本地人?」侯爵問道。
「我沒有離開過這地方。」
「您認識我?」
「當然。上次見到您是在兩年前。您經過這裡,從這裡去英國。剛纔我看見丘頂上有個人,個子高高的。布列塔尼人都是小矮個,很少大高個子。我仔細看,再說我先就看到告示了。我說:噫!等您從沙丘上下來,在月光下我就認出您了。」
「可我不認識您。」
「您見過我,但是沒有看見我。」
凱門鰐泰爾馬什接著說:
「我可看見了您。乞丐和行人的目光是不一樣的。」
「從前我遇見過您嗎?」
「經常遇見,因為我是您的乞丐,我是您城堡前那條路頂頭的窮人。您有時給我施捨,給予者是不看的,而接受者卻留心看。乞丐就是密探。我伸出手,您看見的只是那隻手,您往我手裡扔下施捨,我早上有了它,晚上才不挨餓。有時,我整整一天一夜沒東西吃。有時,一個蘇就是生命。您救過我的命,我現在回報您。」
「您真是在救我。」
「是的,我在救您,老爺。」
泰爾馬什的聲音變得嚴肅起來:
「但有一個條件。」
「什麼條件?」
「您來這裡不是為了作惡。」
「我來是為了行善。」侯爵說。
「睡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