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炮傾斜着。他手用鐵棒一撬,將它翻倒。沉重的大炮四輪朝天,像大鐘倒坍一樣丁零噹啷直響,滿身大汗的炮手奮不顧身地撲過去,將舵索的活結套在被打翻的怪物的銅頸上。
結束了。人勝利了。螞蟻戰勝了龐然大物。保儒俘獲了雷霆。
士兵和水手都鼓起掌來。
全體船員帶著纜繩和鐵鏈湧了上來,不一會兒,大炮就被系得結結實實的。
炮手向那位乘客致謝。
「先生,您救了我的命。」他說。
老人恢復了無動于衷的表情,沒有回答。
第二章 巨劍①號輕巡航艦
第3節
六 天平的兩端
人勝利了,但是也可以說大炮勝利了。全船覆沒的危險雖然被消除,但艦艇卻不能起死回生。破壞之嚴重難以彌補。船殻板上有五條裂縫,其中一條大裂縫位於船頭。三十門大炮中有二十門躺倒在那裡。被抓住和拴住的那門大炮已無法使用,炮閂紐的螺釘損壞了,無法瞄準。炮隊只剩下九門炮。底艙進水。必須立即修補破損的地方,立即排水。
現在人們去看中艙了,它令人觸目驚心。關着暴跳如雷的大象的籠子也不會如此殘破不堪。
決不能讓敵人發現這艘巡航艦,然而,另一項工作刻不容緩,即拯救這條船。於是人們不得不放上幾盞風燈來照亮甲板。
船員們全心投入悲慘的工作,想的是生死問題,無心顧及其他,因此在這段時間裡沒有注意船外的情況。霧越來越濃,天氣變了。船被風任意吹着,已經偏離了從澤西島到蓋爾內西島的平坦航道,過于偏南。海濤洶湧。巨浪親吻着艦艇張開的傷口,這是可怕的親吻。海的搖晃充滿了威脅。微風已轉為北風。狂風,也許風暴,正在醞釀之中。四個浪花以外一片迷茫。
船員們急急忙忙地對中艙進行簡單的修補,堵住水洞,將劫後餘生的大炮扶正。此刻,那位老人又走上了甲板。
他靠在主桅杆上。
他沒有注意船上的動靜。拉維厄維爾騎士已命令海軍步兵在主桅兩側排成散兵綫。水手長一聲哨子,忙於操作的水手也都在桅街上排列好。”
布瓦貝爾特洛伯爵朝乘客走過去。
走在船長後面的是一個惶恐不安、喘息不定、衣衫不整的人,但神情卻似乎滿意。
這就是剛纔在關鍵時刻顯示出制服惡魔的膽量,並且戰勝了大炮的人。
伯爵對農民打扮的老人敬了一個軍禮,說道;
「將軍,這就是那個人。」
炮手按照規定的姿勢,兩眼低垂,站在那裡。
布瓦貝爾特洛伯爵又說:
「將軍,鑒於這個人的行為,長官們是否應該做點什麼?」
「我想是的。」老人說。
「那請您下命令吧。」驚瓦貝爾特洛接著說。
「該由您下命令,您是船長。」
「可您是將軍。」
老人瞧著炮手說:
「走過來。」
炮手走了一步。
老人朝布瓦貝爾特洛伯爵轉身,從他身上摘下聖路易十字勛章,將它戴在炮手的寬大上衣上。
「烏拉!」水手們喊道。
海軍士兵們舉槍致敬。
老人又用手指着那位興高采烈的炮手說:
「現在該槍斃他了。」
驚愕替代了歡呼。
於是,在墳墓般的寂靜中,老人提高聲音說:
「疏忽大意斷送了這條船,它大概無法補救了。航海就是與敵人周旋。船在海上航行就像是軍隊在作戰。風暴是隱蔽的,它並沒有消失。整個大海就是陷講。大敵當前,任何錯誤都應該處以死刑,錯誤是無法彌補的。勇敢應該受到褒獎,而疏忽應該受到懲罰。」
這番話一字一句,緩慢地,莊嚴地,以冷酷無情的節奏響着,彷彿是斧子在一下一下地砍橡樹。
老人瞧著士兵們說:
「執行吧。」
那個戴着閃閃發光的聖路易十字勛章的人低下了頭。
在布瓦貝爾特洛伯爵的示意下,兩位水手下到中艙取來吊床當裹尸布。出發以來就一直獃在軍官艙中祈禱的隨船神甫也來了。一位中土從散兵綫中調出十二名士兵,將他們排成兩行,每行六人。那位炮手一言不發,站到了這兩排人中間。神甫手舉十字架走過來,來到炮手身邊。中士說:「開步走。」行刑隊慢慢朝前走,抬着裹尸布的水手跟在後面。
船上一片陰森的寂靜。遠處的風暴在呼嘯。
幾秒鐘後,黑暗中響起槍聲,閃過一道光,接着一切重歸於寂靜,傳來身體落水的聲音。
老人仍舊靠在主桅上,抱著雙臂在沉思。
布瓦貝爾特洛用左手食指指着他,低聲對拉維厄維爾說:
「旺代有首領了。」
七 航海就是下賭注
這艘巡航艦的前途又當如何呢?
雲層整夜與海浪為伍,現在終於低低垂下,遮蓋了地平綫,像大衣一樣罩在大海上。四處是濃霧。即使對完好無損的航船而言,形勢也十分險峻。
除了大霧還有湧浪。
人們利用時間減輕船的重量,清理大炮造成的破壞,將拆散的大炮、斷裂的他身、扭曲或脫釘的肋骨、破碎的木片或鐵片,統統扔進海裡。人們打開了舷門,讓屍體和用蓋艙帆布包裹的破碎肢體從木板上滑進海裡。
大海開始咆哮。風暴並不迫在眉睫,恰恰相反,暴風的聲音似乎在地平線上越來越弱,狂風在朝北移動,但是海浪滔天,這說明海底情況不妙。如此破損的船無力抵禦震撼,大浪會致它于死地。
格拉夸爾在舵位上,若有所思。
面對逆境泰然自若,這是海上指揮員的習慣。
拉維尼維爾在險境中仍然是樂天派,他走近格拉夸爾說:
「怎麼樣,舵手,風暴這下失算了。想打噴嚏也沒有成功。我們會擺脫困境的。會有順風的,肯定。」
格拉夸爾嚴肅地回答:
「有風就有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