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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浪不大不小,正好使這次事故造成最大的惡果。要是來一場風暴就好了,它也許會使大炮翻倒,等它四輪朝天時,人們就可以制服它了。然而,此刻破壞愈來愈嚴重。嵌在龍骨構架上,從底能直到甲板的桅杆像粗大的圓形支柱,但它卻被擦傷,甚至有裂痕。在大煙抽搐式的撞擊下,前桅出現了裂縫,主桅也受到損傷。炮群分崩離析,在三十門大炮中,十門大炮已無法使用。船殻板上的裂縫越來越多,船開始進水了。
老人下到中艙後像石頭人一樣站在樓梯下面,目光嚴峻地瞧著這片廢墟。他一動不動,似乎無法在炮室裡邁步。
掙脫覊絆的大炮每一個動作都使船遭到破壞。海難迫在眉睫。
必須立即阻止這場災難,否則就是滅亡。必須當機立斷,但談何容易?
①一七八九-一七九七年流行于法國的證券,後當作通貨使用。
這門大地是名副其實的戰士!
必須制止這可怕的瘋子。
必須揪住這個閃電。
必須擊倒這個霹靂。
布瓦貝爾特洛對拉維厄維爾說:
「您相信天主嗎,騎士?」
拉維厄維爾回答說:
「相信。不信。有時候信。」
「起風暴時?」
「是的,還有現在這種時刻。」
「的確,只有天主能解救我們。」
人們都沉默着,任憑大抱劈里啪拉地橫衝直闖。
拍擊船身的洶湧波浪與大炮的撞擊裡應外合,像是兩個大鎚在輪流敲打。
突然,在這個被大炮任意衝撞的、無法接近的場地上,出現了一個手執鐵棒的人。他就是這場災禍的肇事者,是這門大炮的炮長和主人。他的玩忽職守釀成了這場事故。既然闖了禍,他便想彌補,於是一手握著撬棒,一手拿着打活結的操舵索,從方形艙口跳了下去。
於是出現了一件殘酷的事,一個不尋常的場面。大炮向它的炮手進行攻擊砌質與智力搏擊,物與人決鬥。
那人握著鐵棒和繩索站在角落裡,背靠着船的肋骨,兩腿穩穩地像兩根鋼柱。他面色慘白,冷靜而悲壯,站着一動不動,等待時機。
他等待大炮從身邊滾過。
這位炮手熟悉他的大炮,它似乎也應該熟悉他。他們在一起生活很久了。他曾無數次地將手伸進它口中。這是他熟悉的妖怪。他對它說話,像對自家的狗一樣。
「來呀。」他說,也許他真愛它。
他似乎希望它滾過來。
然而,滾過來就是撲過來。那他就完了。怎樣才能不被壓死,這就是難題。大家都惶恐不安地瞧著。
人們都屏住呼吸,也許老人除外,他站在中艙裡,與那兩位鬥士在一起,是這場拚殺的見證人。
他本人也可能被大炮壓碎。他紋絲不動。
在他們下面,盲目的海浪在指揮戰鬥。
炮手接受這場可怕的肉搏,向大炮挑戰,然而,海水的無常波動此刻恰恰使大炮處于靜止狀態,,彷彿受到了驚嚇。「你來呀!」炮手說。大炮似乎聽見了。
它猛然向他撲去。他閃開了。
戰鬥開始了。奇異的戰鬥。不堪一擊的人與無堅不摧的炮進行較量。血肉之軀與鋼鐵野獸決鬥。一邊是強力,一邊是心靈。
這一切都在昏暗中進行,彷彿是模糊不清的奇蹟。
心靈。奇怪的是,大炮彷彿也有心靈,充滿仇恨和憤怒的心靈。這個睛妖怪也有眼睛,它在窺視人,它詭計多端,至少看上去如此。它在窺測良機。這是一隻巨型鐵也,但居心叵測,或者似乎居心叵測。有時這只龐大的蝗蟲撞着炮室低矮的天花板,然後又跌落下來,四輪着地,就像老虎四爪着地一樣,接着又繼續追逐。而他呢,像蛇一樣靈活、敏捷,在這霹靂般的攻擊下巧妙地扭動,避免打擊。他避免了打擊,但船身卻在撞擊下不斷損壞。
大炮身上還留着一小截斷了的鐵鏈。它不知怎麼回事纏繞在炮閂紐的螺釘上。鏈子的一端固定在炮架上,另一端懸空,它在大炮四周瘋狂地旋轉,使大炮跳得更猛。螺釘像一隻手,緊緊挨着這條鐵鏈,於是撞擊加抽打,鐵拳加鐵鞭。大炮周圍是一陣令人恐懼的旋風。這條鐵鏈使戰鬥更為複雜。
然而,那人還在戰鬥。有時甚至是他在進攻。他拿着撬棒和繩子沿著船殻板爬過去。大炮似乎明白了,看穿了詭計,於是逃跑。那人勇敢地追了過去。
不能再繼續下去了。大炮彷彿在想:「好了!該結束了!」於是停下來。結局臨近了。大炮處于暫停狀態,似乎在醞釀因為在眾人眼中它是有生命的凶殘的念頭。猛然間,它朝他手撲過去,炮手朝旁邊閃身,讓它過去,而且笑着喊道:「再來一次!」大炮憤怒了,撞壞了左舷的一門炮,接着又像從看不見的投石器上射出的石彈,朝右般衝過去,他手閃開了,但有三門大炮倒坍了。此刻,大炮彷彿成了瞎子,不知自己在幹什麼,背朝着炮手,從後向前衝,撞壞了艄柱,在船首牆上撞出了一條裂縫。炮手躲在樓梯下面,與目睹這一切的老人只隔幾步遠。他舉着橇棍。大炮似乎看見了他,不掉頭就向後急退,直撲向他,像斧子一樣迅速。炮手被逼到船板前,必死無疑。全船的人都驚呼起來。
一直站立不動的老人此時撲了過去,比凶殘的撞擊更為迅速。他抓住一包偽指券,冒着被壓死的危險,將紙包扔到了大炮的輪子中間。這是個關鍵性的危險動作,但他做得利索而精確,即使熟悉這羅瑟爾的《海炮操作規程》全部內容的人也很難做到。
那個小包起到了緩衝作用。一粒小石子可以制止一個大東西,一根樹枝可以阻止雪崩。那門大炮踉蹌了一下。炮手抓住這可怕的東西,將鐵律伸進後輪的輻條之間。大炮停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