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聶赫留朵夫沉思着,連天氣變了都沒有注意到。太陽已被前方低垂的雲朵遮住,從西方地平綫那兒湧來一大片濃密的淺灰色雨雲。遠處田野和樹林上空已經下着傾斜的大雨。雨雲送來濕潤的空氣。閃電偶爾劃破灰雲,滾滾的雷鳴同列車越來越急促的隆隆聲交響成一片。雨雲越來越近,斜雨開始打着車尾的小平台,也打着聶赫留朵夫的薄大衣。他走到小平台的另一邊,吸着濕潤清涼的空氣和久旱待雨的土地發出的莊稼味,望着眼前掠過的果園、樹林、開始發黃的黑麥地、依舊碧綠的燕麥地和種着正在開花的深綠色土豆的黑色田畦。大地萬物似乎都塗了一層清漆,綠的更綠,黃的更黃,黑的更黑了。
「再下,再下!」聶赫留朵夫望着好雨下生意盎然的田野、果園和菜園,不禁快樂地說。
大雨下了沒有多久。雨雲一部分變成雨水落下來,一部分飄走了。此刻只剩下暴雨後殘留下來的蒙蒙細雨,垂直地落到濕漉漉的地面上。太陽又露了出來,大地萬物又閃閃發亮。在東方地平綫那兒,出現了一道長虹,位置不高,色彩鮮艷,紫色特濃,但一端卻模糊不清。
「哦,我剛纔在想什麼呀?」聶赫留朵夫想,這時自然界的種種變化結束了,火車已駛入一道高坡夾峙的山溝。「是啊,我在想,所有那些人,典獄長也好,押解官也好,其他官員也好,原來都是溫和善良的,他們之所以變得凶惡,就因為他們做了官。」
他想起他講到監獄裡種種情景時馬斯連尼科夫那種冷漠的表情,想起典獄長的嚴厲和押解官的殘酷,想起押解官不准病弱的犯人搭大車,也不管臨產的女犯在火車上痛苦哀號。
「這些人個個都是鐵石心腸,對別人的苦難漠不關心,無非因為他們做了官。他們一旦做了官,心裡就滲不進愛人的感情,就象石砌的地面滲不進雨水一樣,」聶赫留朵夫瞧著山溝兩旁雜色石頭砌成的斜坡想。他看見雨水沒有滲進地裡去,卻匯成一道道水流淌下來。「也許山溝兩旁的斜坡非用石頭砌不可,但這些土地本來可以象坡頂上土地那樣,生長莊稼、青草、灌木、樹林,現在卻寸草不生。這景象看著真叫人痛心。人也是這樣,」聶赫留朵夫想,「那些省長啦,典獄長啦,警察啦,也許都非有不可,但看到有人喪失了人的主要本性,也就是人與人之間的友愛和憐憫,那真是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