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樞密院的法庭比地方法院的法庭要小一點,佈置也簡單些,唯一的區別是樞密官面前桌上鋪的不是綠呢,而是鑲有金邊的深紅色絲絨。不過,凡是行使審判職能機關的標誌:守法鏡、聖像、皇帝禦像等,這裡也無不具備。民事執行吏也那樣莊嚴地宣佈:「開庭了。」所有的人也都那樣站起來,身穿制服的樞密官也那樣紛紛走進法庭,也那樣在高背扶手椅上坐下,也那樣用臂肘支在桌上,竭力裝出泰然自若的樣子。
樞密官總共四名。首席樞密官尼基丁臉型狹長,不留鬍子,生有一雙銀灰色眼睛。沃爾夫煞有介事地噘起嘴唇,他那雙白淨的小手翻閲着案卷。下面是斯科沃羅德尼科夫,體格魁梧,麻臉,是個有學問的法學家。第四個是貝,就是那個樣子象家長的小老頭,他走在最後。跟樞密官一起進來的還有書記長和副檢察官。副檢察官是個中等身材的年輕人,身體乾瘦,臉色很黑,鬍子颳得精光,生有一雙憂鬱的黑眼睛。儘管他穿著一身古怪的制服,聶赫留朵夫也有六年沒有同他見面,但立刻認出是他大學時代的要好朋友。
「副檢察官是謝列寧吧?」聶赫留朵夫問律師。
「是的,怎麼樣?」
「我跟他很熟,人品極好……」
「也是個很好的副檢察官,很能幹。對了,您本來應該托托他,」法納林說。
「他不論辦什麼事總是憑良心的,」聶赫留朵夫說,想起他同謝列寧的親密關係同友誼,想起謝列寧的種種優秀品質,例如純潔、誠懇和非常正派。
「但現在已經來不及了,」法納林聚精會神傾聽著案情報告,低聲說。
原來高等法院的裁定並沒有改變地方法院的判決,現在開庭就是審理對高等法院裁定的上訴。
聶赫留朵夫留神傾聽,竭力想弄明白目前開審的案子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但也象在地方法庭上一樣,使他無法理解的主要原因在於,他們所講的都不是問題的關鍵,而是些枝節瑣事。這個案子涉及報上一篇揭發某股份公司董事長舞弊的文章。問題的關鍵在於股份公司董事長有沒有真的侵佔股東利益,怎樣才能制止他的侵佔行為。可是這一點根本沒有談到。他們談論的只是按照法律報紙發行人有沒有在報上刊登小品文的權利,他發表了小品文,又是犯了什麼罪,是誹謗還是誣衊,是誹謗中含有誣衊,還是誣衊中含有誹謗。此外還涉及某個總署所頒佈的各種法令和決議,那是普通人更難理解的了。
聶赫留朵夫只理解一點,那就是報告案情的沃爾夫雖然昨天對他聲色俱厲地說,樞密院不可能審查案件的是非曲直,此刻在報告時卻顯然有意偏袒被告,以利於撤銷高等法院的裁定。謝列寧呢,一反向來的穩重作風,用意料不到的激烈言詞發表了相反意見。一向老成持重的謝列寧所以如此憤激,使聶赫留朵夫感到吃驚,卻是有原因的。原來謝列寧知道這個董事長在金錢方面手腳不乾淨,又無意中得知,沃爾夫几乎就在臨開庭之前參加了這個商人的豪華宴會。此刻沃爾夫在報告案情,雖然措辭十分慎重,但分明在偏袒這個商人。謝列寧聽了火冒三丈,就用異常憤激的口氣痛加駁斥。他的話顯然觸犯了沃爾夫:他臉紅耳赤,身子哆嗦,默默地裝出驚訝的神氣,帶著威風凜凜而又深受冒犯的樣子跟其他幾個樞密官一起向議事室走去。
「請問,您來辦哪一個案子?」等樞密官們一走,民事執行吏又問法納林。
「我不是對您說過了,是辦瑪絲洛娃的案子,」法納林說。
「對,對,今天要審理這個案子。不過……」
「不過怎麼樣?」律師問。
「不瞞您說,這個案子不公開辯論了,因此樞密官先生在宣佈案子的裁定以後,未必會再出來。但我可以去通報……」
「怎麼去通報?……」
「我會去通報的,會去通報的。」民事執行吏又在紙上記了些什麼。
樞密官們果然打算在宣佈誹謗案的裁定後,不再離開議事室,在那裡一邊喝茶吸煙,一邊辦完其他案子,包括瑪絲洛娃一案在內。
二十一
樞密官們在議事室裡剛圍桌坐下,沃爾夫就滔滔不絶地說出必須撤銷本案原判的種種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