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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幾分鐘,瑪絲洛娃興奮了,興緻勃勃地講起法庭上的情景和法庭上特別使她驚訝的一件事,還滑稽地摹仿檢察官的動作。她說,法庭上的男人個個都興緻勃勃地望着她,為此還特意闖到犯人室裡來。
「就連那個押解我的兵都說:『他們這都是來看你的。』一會兒來了一個人,說是來拿檔案或者什麼東西,可是我看出,他要的不是檔案,而是要用眼睛把我吞下去,」她笑嘻嘻地說,搖搖頭,彷彿她也弄不懂是怎麼一回事。「全會演戲。」
「這話說得一點也不假,」道口工附和着,立刻用她那好聽的聲音滔滔不絶地說起來。「好比蒼蠅見了糖。他們別的都不在意,可是見了女人就沒命了。他們這幫男人光吃飯還不行……」
「這兒也一樣,」瑪絲洛娃打斷她的話說。「到了這兒,我也遇到了那類事。他們剛把我帶回來,正好有一批傢伙從火車站上押到。他們死乞白賴地糾纏人,我簡直不知道怎樣才能脫身。多虧副典獄長把他們趕走了。有一個死纏住不放,好容易才被我掙脫了。」
「那傢伙什麼模樣?」俏娘們問。
「皮膚黑黑的,留着小鬍子。」
「多半是他。」
「他是誰?」
「就是謝格洛夫。你看,他剛走過去。」
「這謝格洛夫是個什麼人?」
「連謝格洛夫都不知道!謝格洛夫兩次從服苦役的地方逃走。這回又把他抓住了,可他還是會逃走的。連看守都怕他呢,」俏娘們說,她同男犯人們傳遞紙條,監獄裡發生的事她都知道。「他準會逃走的。」
「哼,他會逃走,可不會把咱們帶走!」柯拉勃列娃說。
「你最好還是講講,」她對瑪絲洛娃說,「關於上訴的事那理事(律師)都對你說了些什麼。如今總得去上訴吧?」
瑪絲洛娃說她什麼也不知道。
這時候,紅頭髮女人把雀斑纍纍的雙手伸到蓬亂的濃密頭髮裡,用指甲搔着頭皮,走到那三個正在喝酒的「貴族」跟前。
「卡秋莎,我把該辦的事都告訴你,」她開口道。「劈頭第一件事,你得寫個呈子,說你對那個判決不滿意,然後再向檢察官提出。」
「關你什麼事?」柯拉勃列娃怒氣沖沖地用低沉的聲音說。
「你聞到酒味了。這事不用你多嘴。你不說,人家也知道該怎麼辦,用不着你多嘴。」
「人家又不是跟你說話,要你羅唆什麼!」
「想喝點酒吧?也趕過來了。」
「好哇,就給她喝一點吧,」瑪絲洛娃說。她一向很慷慨,有了東西就分給大家。
「讓我來給她嘗嘗……」
「哼,來吧!」紅頭髮女人逼近柯拉勃列娃說。「我才不怕你呢。」
「臭犯人!」
「你自己才是臭犯人!」
「騷貨!」
「我是騷貨?你是苦役犯,兇手!」紅頭髮女人嚷道。
「對你說,走開!」柯拉勃列娃板起臉說。
但紅頭髮女人反而逼攏來。柯拉勃列娃猛然往她敞開的胖胸部推了一下。紅頭髮女人彷彿就在等她來這一手,出其不意用一隻手揪住柯拉勃列娃的頭髮,舉起另一隻手想打她耳光,但被柯拉勃列娃抓住。瑪絲洛娃和俏娘們拉住紅頭髮女人的雙手,竭力想把她拉開,但紅頭髮女人揪住對方的辮子,不肯鬆手。她剎那間把對方的頭髮鬆了一鬆,但目的是把它纏在自己的拳頭上。柯拉勃列娃歪着腦袋,一隻手揍着她的身體,同時用牙齒咬她的手臂。女人們都圍着這兩個打架的人,勸阻着,叫嚷着。就連那個害癆病的女犯也走過來,一面咳嗽,一面瞧著這兩個扭成一團的女人。孩子們擁擠着,啼哭着。女看守聽見閙聲,帶了一名男看守進來。他們把打架的女人拉開。柯拉勃列娃拆散她那灰白的辮子,拉掉那幾綹被拔下的頭髮。紅頭髮女人拉攏撕破的襯衫,蓋住枯黃的胸部。兩人都邊哭邊訴,大聲叫嚷。
「哼,我知道這一切都是灌酒灌出來的。明天我告訴典獄長,讓他來收拾你們。我聞得出來,這兒有酒味,」女看守說。
「你們當心點兒,快把那些東西拿掉,要不你們會倒楣的。我們可沒功夫來給你們評理。現在各就各位,保持安靜。」
但過了好久還沒有安靜下來。兩個女人又對罵了一陣,爭辯着吵架是誰開的頭,是誰的不是。最後,男看守和女看守都走了,女人們才安靜下來,準備睡覺。那個老太婆隨即跪在聖像前面做起禱告來。
「兩個苦役犯湊在一起了,」紅頭髮女人突然從板鋪另一頭啞着啞子說,每說一句就插進幾個刁鑽古怪的罵人字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