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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庭是一個長方形大廳。大廳一端是一座高台,上去要走三級台階。台中央放一張桌子,桌上鋪一塊綠呢桌布,邊緣飾着深綠色穗子。桌子後面放著三把麻櫟扶手椅,椅背很高,上面雕有花紋。椅子後面的牆上掛着一個金邊鏡框,框裡嵌着一個色澤鮮明的將軍全身像①。將軍的軍服上掛着綬帶,一隻腳跨前一步,一隻手按住佩刀柄。右牆角上掛着一個神龕,裡面供着頭戴荊冠的基督像,神龕前面立着讀經台。右邊放著檢察官的高寫字檯。左邊,同高寫字檯對稱,遠遠地放著書記官的小桌,靠近旁聽席有一道光滑的麻櫟欄杆,欄杆後面是被告坐的長凳。現在凳子還空着沒有人坐。高台的右邊放著兩排高背椅,那是供陪審員坐的,高台下面的幾張桌子是給律師用的。大廳被欄杆分成兩部分,這一切都在大廳的前半部。大廳的後半部擺滿長凳,一排比一排高,直到後面的牆壁。法庭後半部的前排長凳上坐著四個女人,又象工廠的女工,又象公館裡的女傭,還有兩個男人,也是工人。他們顯然被法庭的莊嚴肅穆氣氛鎖住了,因此交談時怯生生地壓低聲音。
①指沙皇像。
陪審員們一坐好,民事執行吏就趔趄着來到法庭中央,彷彿要嚇唬在場的人似的,放開嗓門叫道:
「開庭了!」
全體起立。法官紛紛走到台上:领頭的是體格魁偉、留絡腮鬍子的庭長,然後是那個臉色陰沉、戴金絲邊眼鏡的法官。此刻他的臉色更加陰沉,因為他在出庭前遇到在當見習法官的內弟,內弟告訴他說,他剛纔到姐姐那裡去過,姐姐向他宣佈家裡不開飯。
「看來咱們只好上小飯店去吃飯了,」內弟笑着說。
「有什麼可笑的,」臉色陰沉的法官說,他的臉色變得更加陰沉了。
最後上去的法官就是那個向來遲到的瑪特維。他留着大鬍子,一雙善良的大眼睛向下耷拉著。這個法官長期患胃炎,遵照醫生囑咐今天早晨開始採用新的療法,因此今天他在家裡耽擱得比平時更久。此刻他走上台去,臉上現出專注的神氣,因為他有一個習慣,常用各種不同方式預測各種問題。此刻他就在占卜,要是從辦公室到法庭扶手椅座位的步數可以被三除盡,那麼新的療法定能治好他的胃炎,要是除不盡,那就治不好。走下來是二十六步,但他把最後一步縮小,這樣就正好走了二十七步。
庭長和法官穿著衣領上鑲有金綫的制服,走上高台,氣勢十分威嚴。他們自己也意識到這一點,彷彿都為自己的威嚴感到不好意思,慌忙謙遜地垂下眼睛,坐到鋪着綠呢桌布後面的雕花扶手椅上。桌上豎立着一個上面雕着一隻鷹的三角形打擊器,還放著幾個食品店裡盛糖果用的玻璃缸和墨水瓶、鋼筆、白紙以及幾支削尖的粗細鉛筆。副檢察官隨着法官們進來。他還是那麼匆匆忙忙,腋下夾着公文包,還是那麼拚命擺動一隻手,迅速走到窗邊自己的座位上,一坐下就埋頭翻閲檔案,充分利用每一分鐘時間為審案做着準備。副檢察官提出公訴還是第四次。他熱衷于功名,一心向上爬,因此凡是由他提出公訴的案子,最後非判刑不可。這個毒死人命案的性質他大致知道,並且已擬好發言提綱,不過他還需要一些資料,此刻正急急忙忙從卷宗中摘錄著。
書記官坐在台上另一角,已把可能需要宣讀的檔案準備好,然後把昨天才弄到手和閲讀過的一篇查禁的文章重讀了一遍。他想跟那個同他觀點一致的大鬍子法官談談這篇文章,在談論以前再好好看一遍。
八
庭長翻閲了一些檔案,向民事執行吏和書記官提出幾個問題,得到肯定的答覆,就傳被告出庭。欄杆後面的那扇門開了,兩個憲兵頭戴軍帽,手拿出鞘的佩刀,走了進來。後面跟着三個被告,先是一個紅棕色頭髮、臉上有雀斑的男人,再是兩個女人。那男人穿著一件長大得同他的身材極不相稱的囚袍。他一邊走進法庭,一邊叉開兩手的大拇指,用手緊貼住褲縫,使過分長的衣袖不致滑下來。他眼睛不看法官和旁聽者,卻注視着他繞過的長凳。他繞過長凳,規規矩矩地坐在邊上,留下位子給別人坐,然後眼睛盯住庭長,頰上的肌肉抖動起來,彷彿在嘟囔着什麼。跟在他後面進來的是個年紀不輕的女人,身上也穿著囚袍。她頭上包着一塊囚犯用的三角頭巾,臉色灰白,眼睛發紅,沒有眉毛,也沒有睫毛。這個女人看上去十分鎮定。她走到自己的位子旁邊,長袍被什麼東西鈎住。她不慌不忙小心地把它摘開,坐下來。
第三個被告是瑪絲洛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