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頁
穿好衣服以後,伯爵夫人立刻到牧場裡去,這是她自母親死後的第一次。她走過去看以前她喜歡去擺擺弄弄和採花的果園,然後她走到河邊沿著水一直走到午飯時候。
當面對著丈夫和女兒並排坐到桌上時,她為了知道他們的想法,問道:
「我今天覺得好些。今天我該不還是那樣蒼白。」
伯爵回答道:
「啊!您的臉色還很不好。」
她的心一愁,於是由於想哭而雙眼濕了,因為她已經慣于流淚了。
一直到晚上,到第二天,以及後來的日子裡,她隨時都想哭,有時是想媽媽,有時是想自己。她嗓子都給噎住了,氣一直憋到眼皮子下面,可是為了不讓淚水放肆流,在面腮上成河,她忍住了,不哭。她用意志作出超人的努力,把思路引到不相干的事情上去。她竭力安慰自己,分散心思,不想傷心的事,以求恢復臉色的健康。
她尤其不願意在恢復她的原狀以前回巴黎和接待奧利維埃·貝爾坦。知道她已經太瘦,而像她這種年紀的女人需要豐滿一些以保持鮮潤,她試着用步行和去樹林裡爭取打開胃口,即使回來時疲倦不餓,她也勉強自己多吃一些。
這位伯爵想離開,卻一點不理解她的固執。最後面對她的堅決抵制,他決定獨自走,任伯爵夫人自由決定她回去的時候。
她第二天接到了通知奧利維埃到達的電報。
她怕現在和他見面,一度曾想過避開。她盼望能等一兩個星期。用上一個星期的小心保養可以完全恢復面貌。由於女人即使是健康年輕,頭一天稍受影響第二天人就會變得認不出來。一想到要在大太陽下,田野裡,迎着滿是八月的陽光,旁邊伴着鮮嫩鮮嫩的安耐特去和奧利維埃見面,她真緊張得不堪,以至立刻決定不去車站,而在客廳的半明半暗裡等他。
她上了樓,回到自己房間裡冥想。陣陣熱風不時地吹動窗帘,大氣中到處充滿了知了的叫聲。她還從沒有像這樣愁過。這不是叫她心碎的壓倒人的痛苦,那種面對至愛的母親的軀殼使她絞心泣血,萬念俱空的痛苦,那種她曾以為永不會痊癒的痛苦,那些實際在幾天以後就淡化成了一種記憶的痛楚。她現在感到煩躁,像浸在一種她在款款往裡走的深沉憂鬱的浪潮中,她將在裡面永無出頭之日。
她曾想哭,一種不能抗拒的願望——可是不行。每當她感到眼皮濕潤了時,她馬上擦乾,站起來,走過去看著牧場,看那些喬木林的巍峨大樹上面的天空,慢慢在藍天上游弋的黑色的烏鴉。
後來,她走到鏡子前面,衡量自己一眼,用粉撲將正從眼角流開的一道淚痕抹掉,看看鐘點,竭力猜測他什麼時候會從路上出現。
和許多在心上懷着一種不理智的或者不現實的憂慮的女人一樣,她對他懷着一種狂熱的深情。難道他不是一切都屬於她嗎?一切,一切,不僅生命,當情有獨鍾而且自覺暮年將至時,還包括一個人的一切變化。
突然間,她聽到遠遠地傳來一聲鞭響。她奔到窗口,看到了那輛馬車由兩匹馬駕着,正大步拐到草坪的轉角上來。在車裡面,坐在安耐特旁邊的奧利維埃看到了伯爵夫人,他揮動了手帕,而她用雙手向他拋送了問候作為回答。於是她在心臟劇烈跳動下走下樓,但這時是高興的,對他近在咫尺,能看到他並且和他說話充滿了歡樂的激動。
他們在客廳門前的前廳裡碰面了。
他朝她張開了雙臂,不容抗拒地擁抱了她,用令人激動真情的聲音說:
「唉!我可憐的伯爵夫人,請讓我擁抱您!」
她閉上眼睛靠過去,貼住他伸出了面頰,當他貼嘴唇的時候,她在他耳邊悄悄說:「我愛您!」
而後奧利維埃握著她的雙手不放,看著她說:
「我們瞧瞧這副愁容如何?」
她覺得氣喪。他接著說:
「是的,有點蒼白缺血,這沒有什麼。」
她結結巴巴地道謝說:
「啊!親愛的朋友,親愛的朋友!」她找不出別的話來。
可是他已經轉過身去找在他後面失蹤了的安耐特,於是猛然說:
「哎,看到您女兒穿上了喪服,真叫人奇怪!」
「怎麼?」伯爵夫人問道。
他用一種不一般的激動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