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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法國古代裡,一古里約合四公里。
我將我所有剩餘的心獻給您。
安妮
巴黎,八月四日
我按捺不住了,親愛的朋友,您該回來了,因為我必然會發生什麼事情。我問自己是不是病了。我對自己長期以來一直抱著某種興趣或者淡然承擔的一切忽然感到厭惡。開始時,巴黎太熱,以致每晚八九點鐘時汗像是洗土耳其浴。讓這種在浴盆裡的睡眠弄得精疲力竭,我爬了起來,在一方空白畫布前踱來踱去,踱上一兩個小時,想在上面畫點什麼。可是我心裡什麼也沒有,眼前什麼也沒有,手下什麼也沒有。我已經不再是畫師了!這種朝工作所作的無效努力叫人精疲力竭。我找了些模特兒來,安排好她們,她們擺出了姿勢、動作、表情讓我畫,直到我畫膩了,我讓她們穿上衣服,把她們趕了出去。真的,我再也發掘不出新題材,對此我難過得像我變瞎了。這是怎麼回事?視覺疲勞還是大腦疲勞?是藝術家才能的枯竭還是視官神經的萎縮?天知道!讓我邀游過的未知角落好像都被我發掘完了。我再看到的只是人所共知的領域;我畫的是所有蹩腳畫家畫過了的;我的視覺和觀察能力不過相當於一個老學究。前不久,新鮮畫題對我好像還多得無限。為了表達它們,我面臨可供選擇的方法變化萬千,使我猶豫不決。可是現在,頃刻之間,若隱若顯的主題世界一下子減退了,我的探討成了缺乏創見、貧乏無力的。眼前經過的人們對我已無意義;對每個不同的人,我已找不到我曾如此關切並予以表現的性格和興味。然而我相信我可以為您的女兒作一張很出色的肖像。是不是因為她這樣像您,以致在我的記憶裡弄混了?是的,也許如此。
且說在我努力勾畫了一個和已知的模特兒不太一樣的男人或者女人以後,我決定出去吃午飯,因為我已經沒有勇氣獨自坐在我的餐廳裡。馬萊斯埃伯大道的氣氛像一條被禁錮在一座死城裡的森林。所有的房子都像是空的。在車行道上灑水車噴出陣陣白雨,在木頭鋪面上濺起了泥漿,從上面升起一陣潮濕的瀝清水氣和洗馬廄的氣味。在沿孟梭公園到聖·奧古斯特的長坡道的兩頭之間,人們看到五六個黑色的、平庸之極的過客,可能是僕人或送貨人。法國梧桐的陰影投射到樹根處,在炙人的人行道上有一灘奇怪的漬跡,像是水之類的液體淌開後幹了。樹枝上的樹葉紋絲不動,它們了無生氣的陰影投射到瀝青路面上描繪出了這個烤糊了的城市的疲乏,像一個在太陽下躺在長凳上出着汗入睡了的工人。是的;她出汗,這個女無賴,從她的地下室和廚房的氣窗裡,以及流着路上積垢的水溝裡和陰溝至;總之,從她的嘴裡散髮出可怕的臭氣。這時,我聯想起您那到處是村野小花的果園裡的夏日早晨,空氣讓小花沾上了一種蜜糖的味道。而後,已經沮喪不堪的我走進了餐館,在那兒已經有些禿了的,大肚皮的人帶著疲憊不堪的神氣在吃飯,敞開了前半邊發光的背心。所有的食品都是熱的,西瓜在冰下淌水!麵包是潮軟的,牛脊排也是軟的,蔬菜是回鍋熱過的,乳酪是壞了的,水果是在櫥窗裡放熟了的。我噁心地走出來,回到家裡想試着睡一會兒。一直到吃飯的時候,我才到武術俱樂部去用了餐。
我在那兒總是碰到阿代爾曼,馬爾丹、羅克迪亞納和另外一些人,他們讓我膩煩得和巴巴裡風琴一樣,各有老調或者共一老調,我聽了有十五年了。他們每晚都在這個俱樂部裡一塊兒彈。看起來,這是一處人們去散心的地方。真該給我改個時代,對這個時代我的眼睛、耳朵和心靈都膩煩了。這些人總是搞女人,他們以此吹噓,彼此捧場。
我打了無數次哈欠,從八點到十二點有多少分鐘我就打了多少次,之後,我就回家睡覺。我脫衣服的時候一邊想明天又將從頭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