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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如此的精疲力竭,如此絶望,我沒有力氣做任何事情。日日夜夜,我思念我可憐的媽媽,她在這個匣子裡,埋在這片土下,在這塊田地裡,淋着雨。而那我曾抱著無邊幸福吻過的龍鍾面孔已經只是一副伯人的腐骨。唉!多麼可怕!
我在結婚的時候失去了父親,我不曾感到過像今日的這些事。是的,請為我嘆息吧。想念我,寫信給我吧。此時此刻我多麼需要您!
安妮
巴黎,七月二十五日
我可憐的朋友:
您的痛苦使我的心痛得可怕。我也不再將生命看成玫瑰色的。自從您走了以後,我就完了,沒有主了,無所依附也無所歸宿。一切都使我疲勞、使我厭倦、使我煩惱。我不斷地想念您和安耐特,當我這樣需要您在我身邊的時候,我感到你們兩個人都離得遠遠的。
我感到您離得這樣遠,這樣缺少您,是不同平常的。從來不曾,即使在我年輕的時候,您也不曾像現在這樣是我的一切!我有一段時期早就預感到這種危機,這種預感應當是聖·馬丹①夏日的一綫陽光。我感到的痛苦是這樣不同往常,因此我想向您傾訴。您設想設想吧,自從您走了以後,我竟無法散步了。以前時候,甚至幾個月以前,我很愛獨自一人在馬路上閒逛,看看路上的人和事物,體味觀望的快樂和步履欣然壓馬路的趣味。我無目的地朝前走,就是為了走,走為了吸吸空氣,為了做夢。現在我再也辦不到了。當我邁步跨下馬路時,一種苦惱,一種類似放跑了狗的盲人的恐懼壓迫我。我變得心神不安,像是一個在森林迷了路的人。我只好回去。巴黎對我成了空虛的,可怕的,引人煩惱的。我問自己:「我上哪兒去?」我回答自己:「哪兒也不,既然我只是散步。」然而我不行,我已經辦不到做無目的的散步了。只要一想到朝前走我就疲倦得要死,膩煩得不堪。於是我到武術俱樂部去熬受淒涼之苦。
①Saint-Martin位於法國西部的小島,終年多霧。
您知道這是為什麼?只是因為您不在這兒。對此我是毫不懷疑的。當我知道既然您在巴黎,我就可能在某個巧合的人行道上遇到您,任何散步就不會是無效的。我可以到處去找您,因為您可能在任何地方。假使我找不到您,我至少可以找到安耐特,因為她是您的衍生物。你們雙雙使我對街道充滿希望,遇到你們的希望,或者是你們從遠處向我走來,或者我猜到了而追隨你們。於是這個城市對我也成為可愛的,那些滿街來來往往的身材像您的女人使我的心為之跳動,她們使我不斷保持期待,使我目不暇接,引起我那種亟想見到您的渴望。
您會發現我是十分利己主義的,我可憐的朋友,我這個像老鴿子咕咕咕這樣對您訴說孤獨的人,讓您流下十分痛苦的淚。原諒我吧,我已經太讓您寵慣了;當我沒有了您,我就叫:「救命啊!」
我吻您的腳,求您可憐我吧。
奧利維埃
隆西愛,七月三十日
我的朋友:
謝謝您的來信。我多麼盼着知道您愛我!我剛過了一些可怕的日子。我真相信痛苦會將我致死了。它像裝在我胸臆之間的一塊腫瘤,而且它不斷地長大,使我憋氣,要把我掐死。請來的醫生為了醫治我一天犯四五次的神經發作,給我注射嗎啡,差點把我弄得發瘋。而我們正巧碰到了高溫天氣,更加重了我的病情,使我陷進了過度興奮狀態,接近諺語昏迷。但星期五的強勁暴風雨後,我略平定了一些。應當告訴您,自從安葬那天起,我再沒有哭過。可是您瞧,當大風暴來把我淋了個透時,我忽然感到從我的眼睛裡湧出了眼淚,慢慢的,稀稀疏疏的不多的熱淚。啊,這幾滴珍貴的眼淚使我受了多少苦!它們簡直像爪子將我撕碎了,我的嗓子也被扼住了喘不過氣來。而後,這場淚來得快了,大了,變熱和了。它們從我眼睛裡像泉水一樣往外湧,來得這樣快、快,以致我的手絹都濕透了,只好另找一條。而心中痛苦的壘塊像軟化了,溶解了,從眼睛裡流出來了。
從此開始,我從早哭到晚,而這救解了我。要是人不能哭的話,最終就會變成真瘋或者送命。我仍是孤獨的。我的丈夫在地方上轉,我堅持他帶著安耐特,這樣可以讓她散散心,安慰安慰她。他們坐車去或者騎馬去直到離隆西愛八到十古裡①。雖然她憂傷,可是她使我想起了青春之花,她的雙眼充滿了生命的光輝,被鄉野的空氣和這一段旅程鼓舞起來了。能生活在她這個年紀多麼美好啊!我想我們還得在這兒休息十五天或者兩周;而後,雖在八月我們也將回到巴黎;您知道這是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