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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這樣,她沒有賣俏?」
「啊!千真萬確。」
她接著說道:
「這我就更放心了。除我之外,現在您誰也愛不上了。對別的女人就算結束了,都結束了。我可憐的朋友,已經晚了。」
這種刺傷中年男人心靈的,對他年齡的議論,使他感到輕微的刺痛,有點兒傷心,於是他低聲說:
「今後也如往昔。過去我生活中只有您,今後我生活中也只有您。安妮。」
她於是輓住他的胳膊朝長沙發走過去,讓他坐在身旁:
「您在想什麼?」
「我在找畫幅的主題。」
「找到了什麼呢?」
「儘管我使勁捕捉,我還是不知道。」
「這些日子您在幹什麼?」
他於是得向她彙報他所有的來訪、宴會、晚會、談話和爭吵。他們特別相互關心這種世俗生活中種種家常瑣事。小小的爭吵,眾所周知的或者揣測之中的男女關係,說過千次聽過千次的定論等等,全使他們浮沉于這種人稱為巴黎生活的動盪濁流中。他認識所有的人,混跡在形形色色的社會階層中間,作為一個藝術家,家家戶戶的門都會為他敞開。她呢,是一個保守派議員的漂亮妻室;他們對這種巴黎式的語言遊戲訓練有素,包括精雅的、平庸的、友好而帶刺的、無意義的、詼諧的,庸俗風雅的,產生出一種特殊的聲譽,使得那些折服于這種饒舌語言的人十分妒忌。
「您哪天來吃飯?」她突然問道。
「您願意哪天都行。說說您的日子吧。」
「星期五,我邀莫爾特曼公爵夫人高爾貝勒和繆塞基歐兩家子視賀我的女兒回來,她今晚上會到。可是別說,這是秘密。」
「啊!真好,我同意。能看到安耐特真叫人高興。我有三年沒見到她了。」
「真是!有三年了!」
原在巴黎父母親身邊長大的安耐特,成了她外祖母帕拉廷夫人最後的熱情所鍾。老太太已經快瞎了,獨自整年住在她女婿在歐爾地方的隆西愛宅邸裡。漸漸地,老婦人越來越愛將女孩子留在她的身邊。由於紀葉羅阿這一家几乎半輩子都在他們這個區域裡過,而這兒不斷找他們徵收各種稅,如農產稅,選舉稅等等,他們終於決定將那個寧願獃在自由自在的鄉下,而不想進城市關在家裡的女兒留在歐爾,只偶爾接她到巴黎來。
三年以來,她竟然沒有來過巴黎一次。公爵夫人寧願讓她離得遠遠的,免得在她進入社交年齡到來之前啟發任何新鮮喜愛。紀葉羅阿夫人給她在那兒請了兩位資格完備的女老師,她自己則增加了探望母親和女兒的次數。安耐特留居在宅邸裡几乎成了那位老婦人活下去的必要條件。
從前奧利維埃·貝爾坦每年都到隆西愛過六個或者八個星期;但是三年以來風濕症將他趕到了遠遠的礦泉城市裡,那些地方深深地激化了他對巴黎的熱愛,使他一旦回來就再也不能離開。
按照常規,這個年輕的女孩子要到秋天才回來,可是她的父親忽然起意要為她安排一樁婚事,於是將她召來,好讓她立刻和他選定的未婚夫,法朗達侯爵見面。由於這件聯姻一直保密,紀葉羅阿夫人只讓員坦爾知道這項秘密。
因此他問道:
「那麼您丈夫的這個主意是打定了的?」
「是的,我也相信他們會十分幸福。」
而後,他們談了談別的事情。
她又回到了繪畫的話題上,要他決定繪製一幅基督像。他拒絶了,認為在世界上已經夠多的了;可是她堅持得厲害,對此感到不耐煩。
「唉!但願我能畫畫,我會把我的想法描繪給您,這是很新的,很大膽的:人們將他從十字架上解下來,那些將他的手解開的人讓他的身體高高地掉下來;他掉下來了,撲到了張開雙臂接他的人眾中間,將他扶住了。您清楚嗎?」
是的,他明白,他也發現了那個概念新,可是他堅持現代藝術趣味,於是當他看到這位女伴躺到了臥榻上,讓一隻腳垂下去,套在精緻的軟鞋裡,透過几乎透明的襪子,在眼前出現的肉感時,他不禁叫道:
「瞧,瞧,這才是該畫的,這才是生活!在一件裙袍邊上的女人的腳!裡面什麼內容都可以歸納進去!有現實、性感,詩意。沒有什麼東西能比一個女人的腳更優美,更漂亮了,而且後面多神妙:藏在後面的腿,在這絲襪下面讓人看不見,煞費猜量!」
盤膝坐到了地上,他抓住軟鞋舉起來,從皮製鞋套裡脫出來的腳動來動去,煞像一隻因為得到釋放而吃驚的小動物在動來動去。
貝爾坦一再說:
「多精緻,多出眾而又豐滿,比手更豐滿。安妮,將您的手伸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