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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的,小姐。還請您告訴廚師或者廚娘,把我的菜做好一點。」
「您放心,先生。」
她走開了,讓他一個人獃着。
他走到飯店的園子裡,坐到一個葡萄藤架子下面,在那兒品味他的苦艾酒。他在那兒一直坐到天黑,一邊聽一隻關在籠子裡的烏鴉叫,一邊看著那個小女傭人偶爾走過。她看出了他喜歡她,就在這位先生前面裝做文雅,賣弄風情。
他和昨天一樣,喝過一瓶香檳酒下肚以後走了;可是黑沉沉的道路和夜晚的涼意很快就驅散了他輕微的醉意,一股壓不住的淒涼重新湧上了他的心頭。他想:「我該幹什麼呢?就在這兒獃下去?我是不是要老獃在這種慘兮兮的生活裡受罪呢?」他弄到很晚才睡着。
第二天,他重又到繩床裡搖搖晃晃,那個一直在眼前撒網的男人勾起了他去釣魚的念頭,一個賣釣線的雜貨商教他怎樣從事這種安安靜靜的運動,甚至自薦指導他頭幾次的試釣。這個建議被採納了,從九點開始到十二點,瑪里奧作了很大的努力,始終緊緊張張,結果釣到了三條小魚。
吃過了飯,他重新又到馬爾洛特去。為什麼?去消磨時光。
那個飯店小女侍見到他就嘻開了嘴。
他也微笑,對這份交情感到高興,於是設法同她聊天。
比昨天更熟了些,她搭話了。她叫伊麗莎白·勒德麗。
她的母親是個散戶縫紉工,去年過世的;父親是個會計員,經常酗酒,失業,靠妻女勞動過日子。他已經跑掉了,因為只剩下小姑娘整天一個人在閣樓裡縫紉收入,對付不了兩個人的繳用。於是輪到她倦厭了這種冷清的活計,她就到一家便餐店裡當女侍,在那兒獃了將近一年,因為她覺得太累,她服伺過馬爾洛特柯羅飯店的創辦人,他就僱了她,晚些時候還有兩個年輕人要來做一個夏天。這個老闆肯定很懂得招徠顧客。
這段故事很使瑪里奧感到興趣,他一邊像對待小姐一樣對待她,一邊很技巧地問她,使她說出了被一個醉鬼毀了的淒慘貧窮家庭希奇古怪的細節。她無依無靠,到處流浪,一無親戚,但仍然快活,因為她還年青。她感到這個陌生人確實關切和熱心注意她,於是敞開心扉放心談,她几乎說得不能自己,言談不亞於她四肢的機靈。
她說完了時他就問她:
「那麼……您一生都打算做女侍嗎?」
「我不知道,我,先生。我哪能猜到明天會輪到我什麼事呢?」
「然而,該想想將來。」
她臉上是一副思索的樣子,但很快就消失了,她接着回答說:
「我聽天由命。活該!」
他們分手時成了朋友。
他過了幾天又來了,後來又來了一次,像是隱隱約約受到了這個被人遺棄了的女孩子天真對話的吸引後來就常來了。她輕鬆地東扯西拉,排解了一點他的苦惱。
可是當他晚上走回蒙蒂尼的時候,他想起了德·比爾娜夫人就絶望得要命,心亂如麻。到天亮時,他略為心寬一點,到天黑時,重落到他心上的又是令人心碎的懊悔和極強烈的嫉妒。沒有一點兒新聞。他沒有給任何人寫過信,也不曾有任何人寫過信給他。他什麼也不知道。於是獨自在這條黑黝黝的道上,他只好設想他所預料舊日情女和伯恩蒙斯間私情的進展。這個成見在他心裡日甚一日。他想那位男士會滿足她所要求的一切;他是個慇勤傑出的情夫,不會有所苛求,而且會對成為這個美妙睿智風流女人的寵兒心滿意足,覺得受到了恭維。
他將那位和自己對比。另外那位肯定不會像他這樣神經過敏,不會急躁得叫人不耐煩,也不會對已盡情緣作激烈要求,正是這種要求毀了她和自己之間的愛情默契。那位很容易滿足,是上流社會中很隨和而且深思熟慮的人,因為看起來他也不大像屬於熱情奔放的類型。
卻說有一天,安德烈·瑪里奧又到了馬爾洛特,他看到在柯羅飯店的另一個花棚子下面有兩個大鬍子的年輕人,戴着貝雷帽抽雪茄煙。
老闆是個滿面紅光的胖子,立刻走過來給他招呼,因為他對這老吃客抱著常蒙照顧的好感。他接著說:
「我來了兩個新主顧,兩位畫家,昨夜來的。」
「那邊,那些先生?」
「是的,他們已經成名。小些的那位去年得了第二個獎章。」
於是在數說完了他對這兩個新近成名畫家所知的一切以後,他問道:
「您今天要什麼,瑪里奧先生?」
「照常給我來杯苦艾酒。」
老闆就走了。
伊麗莎白端着放著酒杯、酒瓶和高頸瓶的盤子出來了。這時,畫家中有一個就叫道:
「喂!小姑娘,還在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