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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比爾娜夫人雙腳踩在一隻滾熱的水湯壺上,軟軟不動的身體裹在一件裘皮大衣裡。手感微妙絨乎乎的大衣透過裙袍暖和了她的身體,給她吹彈得破的皮膚以一種美妙的舒適感。這位年輕女人這時才想起,至多再過一個鐘頭,她就得僱個出租車到奧特伊區去會瑪里奧。
送個電報去的強烈願望總纏住她不放。可是她已經在兩個月前對他許下過諾言,答應儘量少這樣辦;她也在積極努力,要和他一樣,用同樣的方式回報他的愛。
看到他那樣痛苦的時候,她曾起過憐憫心;而且在一次真正的感情激動之下,在吻了他的眼帘之後,她對他的誠摯熱情確實曾一度變得更熱烈、更開放。
她也為自己不由自主變得冷淡而驚奇。她常思忖,既然她覺得自己由衷地喜愛他,而且他比所有其他的男人都更討她的喜歡,為什麼她不能像許多女人那樣,對這個情夫相守終生。
這種對愛缺少熱忱,只能是來緊心情的懶散,應當和其他的懶散一樣,也許是可以馴服的。
她試着辦。她試圖通過思念他來激發自己,使自己在幽會的日子裡激動。她有幾次也確實辦到了,就像在晚上想象小偷和鬼魂真使自己害怕了似的。
她在這場愛情賭博裡有點興奮起來,同時她也努力更主動去擁抱,更積極投入。開始時她得到相當成功,並且真使他神魂顛倒。
於是她認為在自己身上開始孕育出了一場狂熱,多少有點像她感到在他身上燃燒的那樣。她往日斷斷續續的愛情願望復生了,在聖·米歇爾海灣乳白的霧色下,她決定委身的那天晚上隱約夢想過要實現的那種愛情復生了,雖然不再那麼使人忘情,不再那麼裹在詩情和理想之中。然而,它更清晰、更有人情味,在交合以後,實現了夢想。
人們說在心靈感情帶動下的肉體結合,會產生這一個人對那一個人的激情噴湧。她曾徒然召喚、期待這種激情噴湧的來臨,但它從不曾出現過。
她堅持模擬仍處在高潮裡,增加了幽會的次數,對他說:「我感到我越來越愛您。」可是那種倦厭的心情開始侵襲她,一種無法繼續欺騙自己和欺騙他的感覺開始蔓延。她吃驚地感到自己對從他那兒得到的吻膩煩;雖然不是沒有一點反應,可是時間長了就使她膩煩。在她該去會他的日子,從清晨她就感到全身都有一種隱約的睏慵感覺。為什麼在這些早晨,她不能像別的女人那樣地能感到令人心煩意亂的等待和春風入懷情慾中的那種肉體激動呢?她接受了那些擁抱,溫柔順從地接受了它們,而後被佔有了,被粗暴地征服了,不由自主地興奮了,可是從來不曾捲進去過,難道是她的肌膚太細膩、太嬌嫩,那樣不同一般的高貴和文雅,保留了不為人知的羞恥之心,她十足摩登的心裡還不明白的高級聖潔動物的羞恥之心?
瑪里奧漸漸明白了。他看到了這種虛假熾熱在消退。他猜出了這種出自誠意的企圖;隨之一種致命的無法慰藉的痛苦偷偷溜進了他的心頭。
她現在也和他一樣,明白試驗已經完了,一切希望都落空了。例如像今天這樣,熱熱緊緊地裹在皮裘裡,雙腳浮在湯壺上,打着寒戰舒舒服服地看雹子打到窗玻璃上,她是怎樣也鼓不起勇氣來從這種暖洋洋裡走出來,邁進一輛冰涼的出租車裡去和那個可憐的單身漢團聚。
改口、拉倒、迴避擁抱的念頭,確實一分鐘也不曾在她心頭出現過。她很清楚,為了完全俘虜一個已經就範的男人而且在女性對手叢中把他獨占起夾。得委身給他,得用這根肉冰扣住肉體的鏈條把他拴住。她明白這一點,因為這是事關得失的,合乎邏輯的,無庸討論的。這樣做也是合乎忠誠的,她正要以一個情婦的全面無虧職守來保持對他的忠誠。因此她仍然委身給他,她還將永遠如此;可是為什麼要這樣頻繁呢?如果使他們的幽會距離拉大一些,使這些幽會成為他決不應浪費的、她賜與的、難得而且極寶貴的幸福,這樣會不會使他更感到銷魂、更感到復甦的吸引力呢?
每次她到奧特伊區去,她總有一種給他帶去了最珍貴的祭奉,帶去一種無可估價的禮物的印象。當委身的時候,歡樂總不可分離地伴隨着某種奉獻的感覺;這不是一種被佔有的陶醉,這是對慷慨的自豪和能使他幸福的滿足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