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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完後,他平靜了,好像舒減了一些苦惱,在躺下以後,他終於睡着了。
第二天早晨醒來,他重讀了這幾頁,認為十分感人,把它們套到了信封裡,寫上地址,一直留到黃昏後,很晚才送到郵局裡,好讓她在起床時能接到它們。
他想好了,她絶不會為這幾頁紙憤慨。哪怕最膽小怕事的女人對申訴愛情的誠懇也是極其寬容的。而這封信如果是用抖抖擻擻的手寫的,而且當時眼睛裡只有一張令他神魂顛倒的花容月貌,那麼,這些信箋就會對姑娘的心靈有不可戰勝的力量。
到得日落時分,他到她的家裡去想看她將怎樣接待他和能對他說什麼,正好碰到了德·帕拉爾先生抽着煙在和他女兒閒談。他常常整小時整小時這樣陪着她過,因為他更像是以一個男人的身份而不是作為父親在對待她。她在他們之間的關係和感情裡摻進了些出自愛情的尊敬色彩,她對自己如此,對別人也要求如此。
當她看到瑪里奧來了時,頓時臉上容光煥發,伸出手來;她的微笑在說:「您使我十分高興。」
瑪里奧希望她的父親很快就走開。可是德·帕拉東先生就是沒有一點離意。雖然他很清楚她的女兒,而且很久以來他就相信她已經性淡漠,同樣久已認為對她沒有什麼可以願意的,可是他總是抱著好奇和不安的關切,還帶著點兒夫權味道監視她。他想弄清這個新朋友是不是能有持久成功的機會,他會不會和許多別的人一樣只是一名單純的過客,或者會成為圈子裡的一位成員。
因此他獃着不走,而瑪里奧也很快就理解到誰也不能把他請走。他對此死心,於是決定如果可能,就同樣拉攏他,希望能得到好感,至少是中立,這總比虎視眈眈強。他下功夫裝成開心的神氣,逗趣,不露一點追求的姿態。
她高興地想:「他不傻,喜劇演得真妙。」
而德·帕拉東先生想:「這是個討人喜歡的男子漢,她對他不會像對別的傻瓜那樣,把頭轉開去。」
到瑪里奧認為到了該走的時候時,他就向這兩位喜歡上了他的人告辭。
可是他帶著滿心苦惱走出了這家房子,他已經感到了落到她的掌握之中的痛苦,覺得自己在徒然叩打這扇心扉,簡直像個囚徒用赤手空拳拍打一扉鐵門。
他毫不懷疑自己已經陷進去也不再想解脫自己。既然逃不脫這個命運,他就決心讓自己老謀深算,百折不回,深藏不露;用技巧、用投其所好、用她喜歡的諛辭和他自甘提供的服侍來征服她。
他的信中了她的意。他該再寫,他就大量地寫。几乎每天晚上回到家裡,在心中為白天的紛紜萬事而激動時,就細想那些使她高興或者讓她感動得想入非非的情景,於是他坐到桌燈下一邊想著她,一邊弄得自己熱情亢進。在許多懶人心裡由於懶怠而死去了的詩芽,在這種熱情的驅使下萌發壯大。為了表達那些事,尤其那件事,也就是他的愛情,他根據每天願望的更新,信的格式也不斷花樣變化,他使自己的真情為這種愛情文學上的需要而燒得更熾。他整天搜腸刮肚,為她從極端激奮的腦海裡找到像火星一樣迸發出來,無法拒抗的詞句。他就是這樣在吹煽自己的心火,終於將它煽成了火災,因為真情如熾的情書往往對寫信的人比收信的人更危險。
由於讓自己沉浸在沸騰的心態中,用文字激奮自己的血流,使自己的感情縈迴在同一的思想上,他漸漸迷失了自己對這個女人的現實觀念,他不再用一開始的看法去判別她。現在,他看到的是透過華麗詞藻寫在抒情詩裡的她;於是,他每晚給她寫的信在他心裡都成了真實。這種日復一日的理想化工作,把她在他心裡變得几乎就跟幻境中的一個樣。而且在德·比爾娜夫人對他表示的無庸置疑的感情下,舊日他的抵制意識也崩潰了。雖然這時他們相互間什麼也不曾說,但她明顯地對他比任何人都更為喜愛,而且也公然示之於人。因此,他抱著一種類似痴情的念頭,以為她也許最終會愛上他。
她實際上也抱著一種天真而複雜的快活心情來接受這些信的蠱惑。從不曾有人用這種方式向她歌頌求愛過。從不曾有人想到過這種叫人銷魂的念頭。她每天醒來後,貼身女仆用一個小銀盤將信端到她的床頭,獻上藏在一個封套裡的感情早餐。而最可貴的,是他從不曾說起,彷彿他自己也不知道。在她的客廳中,他仍然是朋友們中最為冷淡的一位,他從沒有暗示過他在秘密之中灑向她愛情之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