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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朗裝上了他的煙斗,皮埃爾和讓點上了香煙。他們像平常一樣吸着它們,這位在房間裡橫穿著走來走去,那位坐下來蜷在圍椅裡,兩腿交叉擱着,而那位父親則總是騎在一張椅子上,遠遠朝壁爐裡吐唾沫。
羅朗太太靠近一張上面放著燈的桌子,坐在一張矮椅子上繡花,編織或者在內衣之類上做記號。
這天晚上,她開始做一方預定給讓的房間裡的掛毯。這是一方難做而且複雜的活計,它的起頭吸引了她的全部注意。然而不時的,她計算針數的眼光會抬起來,迅速地、偷偷地朝靠着鐘擺的那幅死者小肖像看一眼。那個四五步一次跨過狹窄客廳的醫生,雙手放在背後,唇上叼着支菸,每次都碰上了他母親的眼光。
可以說他們在互相窺伺,在他們之間剛纔宣佈了一場鬥爭;而一陣痛心的難受,一陣無法支持的難受叫皮埃爾揪心。他痛苦與欣慰交織地想:「她這會兒該在受罪,要是她知道我猜到了!」於是每次回到爐子前面時,他停下幾秒鐘細細觀察馬雷夏爾的金髮和麵孔,為的明顯表示出有一個定見在糾纏他。而這張比一個巴掌還小的肖像,彷彿成了一個惡毒的、可怕的活人忽然進了這間屋子和這一家子裡。
忽然間,門口的門鈴響了。一向寧靜的羅朗太太嚇了一跳,暴露出她的神經正在由於醫生而不寧。
後來她說了:「這該是羅塞米伊太太。」於是她惶惑不安的眼光重新又一次朝那壁爐抬起來。
皮埃爾明白,或者說相信明白了她的害怕和焦慮。女人們的眼光尖鋭,她們的頭腦靈活,而且她們的思路多疑。當就要進來的這位看到這張陌生的小畫像時,也許頭一眼她就會發現這張臉和讓的臉之間的相似之處。於是她就會知道而且明白一切!他也怕了,突然極度害怕這件醜事會揭穿而且宣揚得彷彿四門大開;他乘他父親和弟弟沒有看見,拿起小像,將它滑到了鐘下面。
他又碰上了母親的兩隻眼睛,它們像是變了,變成曖昧、侷促不安的。
「日安,」羅塞米伊太太說,「我來和你們喝杯茶。」
可是當人們圍着她互問身體好的時候,皮埃爾從仍然開着的門那兒溜走了。
在看到他走的時候,人們感到吃驚。讓由於怕得罪了那個年輕寡婦,低聲說:
「真粗野!」
羅朗太太回答說:
「不要這樣要求他,他今天有點兒病,而且到特魯維去散步也很累了。」
「不管怎樣,」羅朗接著說,「這不能成為理由,像個沒有教養的。」
羅塞米伊太太想調解這事,溫和地說:
「沒有事,沒有事,他是按英國方式走開了,在社交場裡想早走時常這麼辦。」
「嗨!」讓回答說,「那是社交場合,可以,可是不能在家裡按英國方式處理;而且已經有一段時間了,我哥哥老這麼幹。」
第
06章
有一兩個星期羅朗一家人沒有過什麼新鮮事情,父親出去釣魚,讓在母親的幫助下安置新家,只在吃兩頓飯的時候,才能見到十分憂鬱的皮埃爾。
他的父親有一天晚上問他:
「幹嗎你像見了鬼似地給我們擺着個死人面孔?我不是今天才頭次見到的。」
這位醫生回答說:
「那是因為害怕生活裡的重擔。」
這個老好人什麼也不理解,一副難受的神氣說:
「這真太難理解了,自從我們交好運,得了這筆遺產以來,所有的人都像倒了霉。就像我們遭了什麼不幸,就像我們在哭喪誰!」
「我確實是在為一個人傷心。」皮埃爾說。
「你?那是誰?」
「一個你不認識的而我曾經一度太愛的人。」
羅朗心裡想:他是為了一場輕浮的愛情,為一個他追求過的輕浮女人傷心,於是他問:
「一個女人,是不是?」
「是的,一個女人。」
「死啦?」
「不,更糟,墮落了。」
「啊!」
雖然他對這場當着他妻子的面,由他兒子用奇怪音調說出來的意料之外的坦誠話有點奇怪,可是老人沒有追問下去,因為他認為這類事情第三者是管不着的。
羅朗太太像是一點也沒有聽到;她像病了,臉色十分蒼白。已經有好幾次,她的丈夫吃驚地看到她坐到椅子裡時就像是要倒下去似的,還聽到她發喘像緩不過氣來;他對她說:
「真的,魯易絲,你氣色不好,你大概因為幫讓安頓,弄得太累了!你得歇着點,老天!他不用太忙,這孩子,他既然闊了。」
她搖搖頭沒有回答。
這天,她的蒼白變得那麼厲害,以致羅朗重新提醒她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