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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真叫我太高興,因為這證明他愛我們。」
羅朗已經站起來:
「親愛的公證師,您要不要我的兒子立刻簽接受書?」
「不……不……羅朗先生。明天,明天在我的辦公室,要是對你們合適的話,在下午兩點。」
「太好,太好,我很同意。」
於是已經站起來了的羅朗太太,已經轉哭為笑,她向公證人邁前了幾步,將手放在他的椅背上,用一個母親感恩的溫和目光看著他,問道:
「那麼這杯茶呢,勒·加尼先生?」
「現在,我很高興,要,太太。」
文仆被叫來,開始拿來了一些存放在很深的白鐵桶裡的幹點心,這些無味破碎的英國糕點像是為了鸚鵡的嘴烤出來的,裝到了焊起來的鐵盒子裡是為了環球旅行使用。而後她接着找來些折成方形、發灰的餐巾,這是些在窮人家庭裡從來不洗的茶巾。她第三次送來了糖罐和茶杯,最後她去燒水。於是大家等着。
人們沒有什麼可說的,該想的太多而無話可說。只有羅朗太太找了些話說。她描述釣魚的聚會,稱讚珍珠號和羅塞米伊太太。公證人反覆說:
「真動人,真動人。」
羅朗像在冬天燒着爐子的時候似的,將腰靠在壁爐的大理石上,手插在口袋裏,嘴唇動個不停像在吹哨,再也定不下心來,苦苦壓住想盡情發泄全部高興的迫切願望。
這兩兄弟坐在中央獨腳圓桌左右兩邊,同樣的椅子裡,一樣地交叉着兩腿,定神看著他們前面,姿態一樣,但是表情不同。
茶終於出來了。公證人拿起來,放過糖,在裡面浸了浸一小塊太硬的餅乾,使它好咬,喝過茶,而後站起來,握過手,走了。羅朗重申說:
「說定了,明天兩點到您那兒。」
「講定了,明天兩點。」
讓一個字也沒有說。
分手以後,仍沉寂了一陣,後來羅朗老爹走過去,張開兩手在他小兒子的兩肩上拍拍叫道:
「嘿!該死的走運鬼,你不親親我!」
於是讓微微一笑,吻了他的父親,一邊說:
「我覺得好像並非必要。」
可是這個好好先生再也禁不住興高采烈了。他走來走去,用他笨拙的手指頭在傢具上彈鋼琴,在腳後跟上打轉,反反覆覆地說:
「多交運!多交運!這回交了一個好運!」
皮埃爾問道:
「您過去就和這位馬雷夏爾很熟?」
這位父親回答說:
「天老爺,他每天晚上都到家裡來。你該記得很清楚那些出門的日子是他送你上中學;而且他常吃過晚飯再送你回。還有,是的,生讓的那天早晨是他去找的醫生!當你媽媽覺得難受的時候,他正在我們家吃早飯。我們立刻明白是什麼發作了。於是他跑了去。匆忙裡他拿了我的帽子當做他的。我想起這件事,因為後來我們對這事笑了好久。可能他在臨終時也想起了這些細節;而且由於他沒有一個嗣承人,他就想:‘瞧,這小傢伙出世時我也出了一把力,我要把我的財產給他。」
羅朗太太躺在一張安樂椅裡,像在回憶裡迷失了。像出神思索似的,她喃喃地說:
「唉!這是個好人,很忠誠老實,照這個年頭說來,是個少有的人。」
讓站起來了,他說:
「哦想去散步,走一截子路。」
他的父親吃驚了,想留他下來,因為他們得談談,定個計劃,作出些決定。可是年輕人藉口有個約會,堅持自己的意見。而且認為在拿到遺產之前有的是時間來考慮。
於是他走了,因為他希望獨自一個人好思考。接着輪到皮埃爾跟在他的弟弟之後,過了幾分鐘也說他要出去。
等到單獨和他妻子在一起時,羅朗老爹把她抱在懷裡,在每邊面頰上吻了六次,並且為了答覆一個她曾多次對他提出的責備說:
「你瞧,親愛的,在巴黎多獃下去,為孩子們再弄得筋疲力盡對我並無任何好處;反之,遷到這兒來,使我恢復了健康。對我們而言,這財富是自天而降的。」
她變得很嚴肅了,說:
「它對讓是自天而降了,可是皮埃爾呢?」
「皮埃爾!可他是醫生,他能賺……大錢……而且他弟弟會為他做點什麼。」
「不,他不會接受。而且這遺產是讓的,就都得是他的。這一來,皮埃爾會大不利。」
這個老好人像是煩惱了。
「那麼,我們遺囑裡給他多留一點,我們。」
「不,這也不是十分公平。」
他嚷起來:
「啊!好吧,見鬼去!你要我怎辦,我?你總是能找到一大堆不高興的想法。你把我的興緻全給毀了。瞧吧,我該睡去了。晚安。反正一樣,他碰上了好運,一個難辦的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