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朗太太趕快走到新來客旁邊說:
「請喝杯咖啡,先生!」
「不要,謝謝,我剛吃過飯來。」
「那麼,喝杯茶?」
「我不說不,可是請待會兒,我們先談談正事。」
這幾句話以後是一陣子寂靜,只聽到擺鐘有節奏的聲音和樓下笨手笨腳的女仆洗鍋的聲音,那連門口都能聽到。
這位公證人說:
「您在巴黎是不是認識一位馬雷夏爾先生,雷翁·馬雷夏爾?」
羅朗兩口子同聲歡呼道:「這沒有錯!」
「這是你們的一個朋友?」
羅朗慎重說:
「最好的朋友,先生,他可是一個巴黎迷,他總是逛大街。他是財政處的頭兒,自從我離開首都後就沒有見過他。後來我們又斷了通信。您知道當相互離遠了以後……」
公證人嚴肅地說:
「馬雷夏爾先生去世了。」
這一男一女同時作了一個聽到這類消息時人們常作的悲傷的吃驚小動作,雖有的暈厥有的不暈厥,但都很快。
勒·加尼先生接著說:
「我在巴黎的同行剛通知我,他遺囑中的主要安排,其中立你們的兒子讓,讓·羅朗先生為他全部財產的嗣承人。」
大家如此震驚,以致找不出一句話來說。
羅朗太太是第一個,控制了她的感情,結結巴巴地說:
「我的天哪,可憐的雷翁……我們可憐的朋友……我的天……死了!」
在她的眼眶裡淌出了眼淚,女人們的靜悄悄的眼淚,從心靈裡出來的淚珠兒,如此晶瑩,它流到了兩腮上,看來如此痛苦。
可是羅朗思想中主要不是不幸帶來的悲哀而是所宣佈的希望。他雖然不敢直接問這一遺囑的條文和財產的數字,但為了達到這個令人關心的問題,他問道:
「他是怎麼死的,這個可憐的馬雷夏爾?」
勒·加尼先生完全不知道。他說:
「我只知道死者沒有直接嗣承人。他將他的按百分之三年息收年金兩萬多法郎的全部財產留給了你的第二個兒子,他見到他出生、長大,而且判定他值得這份遺贈。如果讓先生拒絶接受,遺產將贈給孤兒。」
這位父親已經按捺不住他的高興,他嚷道:
「老天爺!這真是出自心靈的好意。我呀,要是我沒有下代,我也決不會忘記他這個好朋友!」
這位公證人微笑着,他說:
「我也很高興親自來向你們宣佈這件事。給人報告好消息總是受人歡迎。」
他一點都沒有想到,有這個好消息是由於一個朋友,一個羅朗老爹最好的朋友去世;羅朗老爹自己也一下子忘記了剛纔認真聲明的深交。
只有羅朗夫人和她的兩個兒子保持了憂愁的面容。她一直略略流淚,用她的手絹擦乾兩眼,而後摀住她的嘴,制住大聲嘆息。
那位醫生喃喃說:
「這是個好人,很重感情。他常邀我們去吃飯,我的弟弟和我。」
讓張大了晶瑩的眼睛,保持着他右手捏着漂亮的金色鬍子的習慣姿勢,從開頭順着理下去直到最後一根,像是要將它拉長拉細。
他兩次張了張嘴想說點什麼合適的話。後來思考了好久,也只想到說:
「他真是很愛我。我去看他的時候,他總是吻我。」
可是那位父親的思潮澎湃,它繞着這筆已經聲明,已經確認的遺產奔騰,只要明天說聲接受,這筆藏在那家門後面的錢就會進這家的門。
他問道:
「不存在什麼可能的困難嗎?……沒有手續……沒有爭論?……」
勒·加尼先生好像很定心:
「沒有,我巴黎的同行對我表示這局面好像十分清朗。只要有讓先生的接受書。」
「太好了,那麼……那財產很清楚嗎?」
「很清楚。」
「所有的檔案手續都完備了?」
「全都完備。」
這個老首飾商突然感到有點慚愧,一種由於迫不及待要搞清情況而引起的、直覺的、但短暫而不明確的慚愧。於是他接著說:
「您很清楚,我之所以立刻向您問所有這些事情,是為的免得我的兒子有他看不到的不同意的地方。有的時候有債務,某種難以處理的情況,我會知道嗎?我?於是捲進了理不清的荊棘叢裡。總之雖不是我嗣承,可是我得為小的想在前面。」
在這家裡,人們總是將讓叫成「小的」,雖然他的個兒比皮埃爾大得多。
羅朗太太好像忽然從夢裡醒過來,像想起了老遠以前几乎忘卻了的,她從前聽說過的,而她還不太有把握的一件事;她結結巴巴地說:
「您是說我們可憐的馬雷夏爾將他的財產給了我的小兒子讓?」
「是的,太太。」
於是她簡單地說了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