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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外,在歷史中所記述的那些事情,並不是怎樣經過就怎樣準確地描寫的,它們在歷史學家的頭腦中變了樣子,它們按照他們的興趣塑成了一定的形式,它們染上了他們的偏見的色彩。哪一個歷史學家能準確地使讀者置身於事件經過的地方,讓他看見那件事情的真實經過?無知和偏袒把整個事情化了一次裝。即使不歪曲歷史事實,但如果把跟那個事實有關的環境加以誇大或縮小,結果就會使它的面貌多麼不同啊!把同一個東西放在不同的觀點看,就不大象原來的樣子,其實除了觀看者的眼睛以外,什麼都是沒有改變的。你告訴我的即使是一件真實的事實,但你沒有使我照它原來的樣子去看它,這能說是尊重事實嗎?有多少次是由於多了一株樹或少了一株樹,是由於左邊有一塊岩石或右邊有一塊岩石,是由於一陣大風颳起的一股塵沙,而決定了戰役的勝負,但是還沒有哪一個人看出過這種原因哩!是不是這樣就使得歷史學家不能象目睹者那樣確切地向你講述勝負的原因呢?再說,當我不知道其中的道理的時候,那些事實對我有什麼意義呢?一件事情,我既然不知道它真正的原因,哪裡能從其中得到什麼教訓?歷史學家可以告訴我一個原因,但那是他杜撰出來的;至于說到評論,儘管是講得天花亂墜,但其本身也不過是一種猜度的方法,只能夠在幾種謊言當中選一個同真實的事實最相象的謊言。
你看過描寫克利奧帕特拉或珈桑德拉或任何一個這類人物的書嗎?做書的人挑選一個大家都知道的事情,按照他自己的觀點加以改編,並虛構一些情節以及根本不存在的人物和臆想的形象加以渲染,講了一個故事又一個故事,使他的東西在讀者看起來確實是津津有味的。在我看來,這樣的傳奇故事同你所讀的歷史沒有多大的區別,如果說有區別的話,只是小說家一味描寫他自己的想象,而歷史學家則是盲從別人的想象;此外,如果你願意聽的話,我還要補充一點,那就是:小說家或好或歹總還抱有一個道德的目的,而歷史學家才不管這一套咧。
人們也許會說,歷史的忠實記載是不如真實的風俗和人物那樣有趣的,只要把人的心描寫得很好,則歷史事件是不是敘述得忠實,是沒有多大關係的;因為,歸根到底,兩千年前發生的事情對我們有什麼用處呢?如果那些形象是照自然的樣子描寫的,則這些人的說法就是對的;但如果其中大多數都是按歷史學家的想象的樣子描寫的,則你豈不又碰到了你想避免的麻煩,豈不把你從老師身上剝奪下來的威信又奉送給歷史學家了嗎?如果說可以讓我的學生看一些虛構的圖形,那麼,我寧願由我自己而不由別人來畫這種圖形,因為這樣,至少可以使它們能夠更好地為他所瞭解。
對一個青年來說,那些一邊敘事一邊又加上自己的評語的歷史學家,是最壞不過的了。事實!事實!讓青年人自己去判斷好了;要這樣,他才可以學會瞭解人類。如果老是拿作者的判斷去指導他,則他只能通過別人的眼睛去看問題,一旦沒有這些眼睛,他就什麼也看不見了。
我不主張學現代史,其原因不僅是由於它沒有什麼特色,不僅是由於我們這些人都是差不多的,而且是由於我們的歷史學家沒有一個不想出風頭,都想描繪一些有濃厚色彩的形象,而結果,那些形象是描繪得什麼也不象的。一般來說,古代的歷史學家刻畫人物的時候是比較少的,在他們對歷史事實所作的評斷中也是靈感少而常識多的;但儘管這樣,在他們當中還是要進行很大的選擇,在開始的時候,不應該選最有才氣的歷史學家的著作,而應該選最樸實的歷史學家的著作。我不喜歡拿波利畢或薩路斯特的著作給一個青年人看,塔西佗的書是適宜于老年人看的,青年人是看不懂的。在深入人的內心深處去探查以前,要先從人的行為中去觀察人心的最初的特色;在研究原理之前,必須先弄清事實。教條式的哲學只適合于有經驗的人。青年人不要普遍地去研究一般的東西,他所研究的應該是個別的特殊事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