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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看來,修昔底德是歷史學家當中的一個真正的模範。他敘述史事而不加他的評語,然而他也沒有漏掉任何一個有助於我們自己去評判歷史的情景。他把他所講的事實都展示在讀者的眼前,他自己不僅不插身在事實和讀者之間,而且還遠遠地躲開;這樣一來,我們一點也不覺得是在讀史書,而好象是親眼看到了那些事情。可惜的是,他自始至終只講戰爭,我們在他的書中所看到的差不多都是世界上最沒有教育意義的事情打仗。《萬人撤退記》和《凱撒評傳》這兩部著作的優點和缺點都是差不多的。忠實的希羅多德不刻畫人物,不講教條,但其文筆很流暢和天真,書中充滿了趣味盎然、使人喜歡閲讀的情節,要不是那些情節往往變得象小孩子講故事那樣簡單,因而是易於敗壞而不是培養青年人的興趣的話,他也許就要算是最好的歷史學家了。讀他的書,必須要具有鑒賞的能力。我還沒有談到李維,不過,以後就會輪到談他的時候的;這個人是政治家,也是修辭學家,所以不適宜于向這樣年齡的青年講他的著作。
一般地說,歷史是有它的缺點的,其原因是由於它只能記載可以確定其人物、地點和時間的著名的重大事件,然而造成那些事件的日積月累的原因,是不能用同樣的方法加以記述的,所以總付缺如。人們常常在一場勝仗或敗仗中去尋找一次革命的原因,其實,在這場戰爭之前,那次革命已經是不可避免地要發生的了。戰爭只不過使那些由精神的原因所造成的事情突出地表現出來罷了,而精神的原因,則是歷史學家很少看得出來的。
哲學的精神已經把本世紀的幾位史學家的思想向這方面扭過來了,但是我很懷疑,真理是不是能通過他們的著作而得到闡發。他們各持一說,不僅不努力按事情本來面貌去描述,反而要事情去符合他們各自的一套看法。
除了以上幾點外,我還要補充的是:歷史所描述的是動作而不是人,因為它只能夠在幾個選定的時刻,在他們衣冠楚楚的時候,抓着他們的樣子來描寫;它所展示的,只是經過事先的安排而出現在公眾面前的人,它不能跟着他到他的家中、到他的私室中、到他的親友中去看一看,它只是在他扮演什麼角色的時候描繪他,因此,它所描繪的是他的衣服而不是他那個人。
為了着手研究一個人的心,我倒要看一看他的個人生活,因為這樣一來,那個人要逃也逃不掉了;歷史學家到處都跟蹤着他,不讓他有一會兒喘息的機會,不讓他躲在任何角落裡逃避觀眾的鋭利的眼睛;正是當他自以為躲得很好的時候,歷史學家反而把他看得清清楚楚。蒙台涅說:「傳記家只要把他們的興趣更多地放在思想上而不放在偶然的事情上,更多地放在出自內心的東西上而不放在形之於外的東西上,那麼他們做的傳記我就喜歡閲讀,這就是我為什麼選來選去還是選讀普盧塔克的著作的原因。」
是的,集合成群的人的傾向,或者說民族的傾向,跟個別的人的性格是大不相同的,如果不在人群中去研究人的話,我們對人心的認識也是很不全面的;但是,我的看法也不見得有什麼不對,我認為,為了要認識人類,就必須從研究個人着手,誰能全面地瞭解每一個人的傾向,就能夠預見它們在一個民族中的綜合的影響。
在這裡我們還必須借鑒於古人,其原因一則是由於我在前面所講過的理由,再則是由於在現代流行的文體中都略而不談所有一切雖然很平凡然而是很真實和典型的情節,以至使各個人物無論在他們的個人生活和社會舞台中出現的時候都經過了一番打扮。種種清規,要求史學家做書也象做事那樣必須一本正經,有些事情雖然可公開地做,但不許歷史學家公開地說;同時,由於他們始終只能把人物作為角色來描寫,因此,那些人物只有在舞台上我們才認得,而一到了書中,我們就再也認不出來了。歷史學家枉自為國王一次又一次地寫百十回傳,我們再也找不到蘇埃東尼那樣的歷史學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