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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同鄉下人一起生活的時間很多,但是從來沒有聽見他們當中有哪一個男子或婦女、男孩或女孩是卷着舌頭髮「R」音的。這是什麼原因呢?難道農民的發音器官的構造跟我們的不同?不,是由於他們經過了不同的練習方法。我的窗子前面正好有一個土坡,這一帶的小孩子常常聚集在這個土坡上玩。儘管他們離我是相當的遠,我也能清清楚楚地聽出他們說些什麼;我常常回憶他們的話,以便用來寫這本書。我的耳朵天天都使我搞錯他們的年紀;我聽到的是一些十來歲的孩子的聲音,可是我一看,全是三、四歲的孩子的身材和麵孔。不單是我一個人有這樣的經驗,而且,來看我的一些城裡人(我和他們談起這件事情)也同我一樣地搞錯了。
其所以產生這種結果,是因為城裡的孩子一直到五、六歲的時候都是在房間裡由保姆照管着的,他們只要在嘴裡嘰嘰咕咕地講一下,別人就可以聽見他們了;當他們一動嘴唇的時候,聽起來也是很費勁的,而別人教他們講的話,他們學也學得不好,因此,經常在他們周圍的那些人,只要注意一下,就可以猜到他們想說什麼,用不着去聽他們究竟說了些什麼話的。
在鄉下的情況就不同了。一個農家婦女並不是時時刻刻都在她孩子的身邊的,所以他不得不學會要非常清楚和大聲地說出他需要別人聽他所說的話。在田野裡,由於孩子們到處分散,遠遠地離開他們的爸爸、媽媽和其他的孩子,所以要練習使遠處的人能夠聽見他所說的話,要練習估計用多大的力量發音才能傳過他和聽話的人之間的距離。他就是這樣認真地學習發音,而不是在留心照料他的保姆的耳朵邊上結結巴巴地嘟噥幾聲就完了的。當你問一個農家孩子的時候,也許他羞得不敢回答你,但他要說,他就說得很清楚,不象城裡的孩子需要保姆做他的翻譯;不經過保姆的翻譯,就聽不懂他牙縫裡咕嚕咕嚕地說些什麼。
在長大的時候,男孩子進了中學,女孩子到了女修院,就會改正這個缺點;結果,男孩子和女孩子一般都比一直是在自己家裡培養起來的孩子講話講得更清楚些。但是,使他們不能學會象農民那樣發音的原因是,他們必須在心中記住許多的東西,必須高聲背誦他們所學的課文;因為在學說話的時候,他們養成了結結巴巴講話,隨隨便便發音和發音不準的習慣,所以在背誦的時候就更為糟糕;他們要費許多氣力才能找到他們要背誦的辭句,所以只好把辭兒的音節拖得長長的:當記得不牢靠的時候,要舌頭說話不結巴,是不可能的。這樣一來,他們就養成或保持了發音上的毛病。你們以後可以看到,我的愛彌兒是不會有這些毛病的,或者,至少是不會由於上述的原因而染上這些毛病的。
我承認,一般平民和鄉村居民走上了另外一個極端,他們講話的聲音之高,往往超過了實際的需要,由於發音過于準確,因而使他們的語音也就過于粗笨,他們的腔調太重,他們不善於選擇辭兒,等等。
但是,第一,我覺得這個極端比另一個極端的壞處要少得多,因為談話的頭一個法則是要別人聽懂你講的話,所以我們說話的最大的缺點,就是說了而別人聽不懂。誇自己沒有一點兒腔調,也就是在誇自己失去了語句的優美和力量。腔調是我們所談的話的靈魂,有了它,所談的話才動人和真實。腔調是不象我們所說的話那樣騙人的;也許就是這個原因,受過許多教育的人才那樣害怕它。由於養成了不管說什麼話都是那個腔調的習慣,所以也就會慣于嘲弄人而不使人覺得他在嘲弄。在談話中既然是忌帶腔調,跟着也就產生了可笑的、裝模作樣的、迎合時髦的談話方式,例如我們在宮廷的少年當中所見到的就是這種談話方式。正是談話和舉止方面的這種裝模作樣的樣子,才每每使法國人在其他國家被別人看起來覺得是很討厭和無聊的。他在談話中不僅是沒有腔調,反而裝着一副樣子。這不是討人喜歡的辦法。
人們是多麼耽心地害怕孩子們染上這些語言上的小毛病,其實這些毛病是一點關係也沒有的,而且是輕而易舉地就可以加以預防或糾正的;但是,由於你使得他們講話啞聲啞氣、慌慌張張、羞羞答答,由於你不斷地批評他們的聲調,挑剔他們所用的字眼,因而染上的毛病,是絶對沒有辦法矯正的。只學會同娘兒們講話的人,對一團士兵講話就會講得大家都聽不懂,他的話就不能壓制暴亂的人群。因此,首先要教孩子們對成年的男人講話,將來,在需要的時候,他們是知道怎樣對婦女們講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