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歐陽修詩文革新的理論是和韓愈一脈相承的。在文和道的關係上,他和韓愈一樣,強調道對文的決定作用,認為道是內容,如金玉,文是形式,如金玉發出的光輝,「大抵道勝者文不難而自至也」(《答吳充秀才書》)。但是他也看到,有充分道德修養的人,並不一定就能文章,「自詩書史記所傳,其人豈必能言之士哉」(《送徐無黨南歸序》);而且也不一定需要表現于文章,如顏回。可見道與文雖有密不可分的關係,但它們畢竟不能等同起來,混為一談。他認為「文之為言,難工而可喜,易悅而自足」(《答吳充秀才書》),要真能工文的首要條件是對於道「務深講而篤信之」,要使道「履之以身,施之於事,而又見于文章而發之以信後世」(《與張秀才第二書》)。他反對那種「捨近取遠,務高言而鮮事實」的文章,反對那種「棄百事而不關於心」的「溺」于文的態度。這樣,他使文章和他所關心的「百事」聯繫起來,在一定程度上擺脫「道統」觀念的束縛,寫出了一些反映現實生活、為現實政治服務的文章。
歐陽修有一些政論性的散文,是直接為政治鬥爭服務的。如《與高司諫書》,直斥諫官高若訥趨炎附勢不敢主持正義的卑劣行為;《朋黨論》反擊保守派對范仲淹等革新人物的誣衊,諷諫統治者應該任賢退惡:這些作品都表現了他鮮明的政治態度和鬥爭精神。著名的《五代史伶官傳序》,通過後唐李存勖興亡的典型事例,說明國家的「盛衰之理」,非由天命,實由人事,表現了他對國家興亡的樸素唯物主義見解。
方其系燕父子以組,函梁君臣之首,入于太廟,還矢先王,而告以成功,其意氣之盛,可謂壯哉!及仇讎已滅,天下已定,一夫夜呼,亂者四應,倉皇東出,未及見賊而士卒離散,君臣相顧,不知所歸;至于誓天斷髮,泣下沾襟,何其衰也!豈得之難而失之易歟,抑本其成敗之跡,而皆自於人歟‧書曰:「滿招損,謙受益。」憂勞可以興國,逸豫可以亡身,自然之理也。故方其盛也,舉天下之豪傑,莫能與之爭;及其衰也,數十伶人困之,而身死國滅,為天下笑。夫禍患常積于忽微,而智勇多困于所溺,豈獨伶人也哉!
它一唱三嘆,為北宋統治者提供歷史教訓,不僅富於現實意義,在寫作上也顯示了歐文的語言婉轉流暢和筆端富有感情的特點。
歐陽修的散文,無論狀物寫景,敘事懷人,都顯得搖曳生姿,具有較強的感人力量。如《釋秘演詩集序》、《瀧岡阡表》等。《醉翁亭記》寫滁州山間朝暮變化,四時不同的景色以及滁人和自己在山間的遊樂,層次曆落分明,語言自然流暢,表達了擺脫約束、從容委婉的情致。他的《秋聲賦》,用散文的筆調,通過多種譬喻,描摹無形的秋聲,烘托出變態百端的秋天景象,一變向來一般辭賦凝重板滯、略無生氣的面貌,表現了他在藝術上的獨創性。
歐陽修的散文雖以學習韓愈相標榜,風格實各不相同。如果說,韓愈的文章如波濤洶湧的長江大河,那麼歐陽修的文章就恰象澄淨瀲灧的陂塘。韓文滔滔雄辯,歐文娓娓而談;韓文沉著痛快,歐文委婉含蓄。他繼承並發展了韓愈文從字順的正確作法,而避免了韓愈尚奇好異的作風。他敘事簡括有法,而議論迂徐有致;章法曲折變化,而語句圓融輕快,略無滯澀窘迫之感。又注意語氣的輕重和聲調的諧和。歐陽修在散文方面的成就,作為當時文學革新運動的領袖,是毫無愧色的。
歐陽修也是當時的重要詩人。他有部分作品,反映人民的痛苦生活,現實意義較強。如《食糟民》把「日飲官酒誠可樂」的官吏與「釜無糜粥度冬春」的貧民對比,並對「我飲酒,爾食糟」的不合理,深深感到內心不安。他的《答揚子靜兩長句》,指出統治階級的殘酷剝削,貴族王公的享樂,是人民生活貧困的直接原因。其他如《明妃曲和王介甫》、《再和明妃曲》,借王昭君的傳說故事,同情婦女的命運,也譴責了昏庸誤國的統治者。歐陽修詩中較多的是抒寫個人生活情緒以及親朋間題贈應和的作品。這類作品,一般思想內容較為貧弱,在比較平直的抒情寫景之中,往往憑藉一聯半句,集中地表現了新穎的意境。如《黃溪夜泊》中的「萬樹蒼煙三峽暗,滿川明月一猿哀」;《春日西湖寄謝法曹歌》中的「雪消門外千山綠,花發江邊二月晴」等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