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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商隱的作品中,最為人所傳誦的,還是他的愛情詩。這類詩或名《無題》,或取篇中兩字為題。關於這類詩他自己曾經解釋說:「為芳草以怨王孫,借美人以喻君子」(《謝河東公和詩啟》)。又說:「楚雨含情俱有托」(《梓州罷吟寄同舍》)。但是,現在看來,他這些詩可能有少數是別有寄託的,如「萬里風波」,「八歲偷照鏡」;有的可能是悼亡之作,如《錦瑟》;更多的是有本事背景的言情之作。這些本事,作者既不肯明言,我們也無須作徒勞的追究。這些詩中交織着他愛情的希望、失望、以至絶望的種種複雜心情。如下兩首不同時作的《無題》:
昨夜星辰昨夜風,畫樓西畔桂堂東。身無綵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隔座送鈎春酒暖,分曹射復蠟燈紅。嗟余聽鼓應官去,走馬蘭台類轉蓬。
相見時難別亦難,東風無力百花殘。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干。曉鏡但愁雲鬢改,夜吟應覺月光寒。蓬山此去無多路,青鳥慇勤為探看。
這兩首詩是他情詩中有代表性的名作。前一首裡,寫出男女雙方雖然透過重重封建禮教的帷幕達成了愛情的默契,但是也帶來了無法達到願望的更大的痛苦。鮮明而清晰的種種細節的回憶,都和這種歡樂與痛苦有着密切的聯繫。在後一首裡,執着的愛情在瀕于絶望中顯出了無比強烈的力量,春蠶、蠟炬兩句,已成為描寫愛情的絶唱。後四句,寫對女方的深刻體貼,咫尺天涯的距離,可望而不可即的一綫希望,也是深刻動人的。這些詩很典型地表現了封建時代士大夫們那種隱秘難言的愛情生活的特點。他們一面嚮往愛情,一面又對封建禮法存着重重的顧慮。因此,這些詩和詩經、樂府民歌中那些表現強烈反抗的愛情詩歌又完全不同。至於他的那些狎妓調情的詩,則和這些有真摯愛情的詩不能同日而語。
在晚唐詩人中,李商隱的詩有很高的藝術成就。他的古詩,繼承前人的方面較廣。五古如《行次西郊作一百韻》學杜甫,《海上謡》學李賀,七古《韓碑》學韓愈,但風格不大統一,成就也不夠高。他成就最高的是近體,尤其是七律。這方面他繼承了杜甫七律錘煉謹嚴、沉鬱頓挫的特色,又融合了齊梁詩的濃艷色彩。李賀詩的幻想象徵手法,形成了深情綿邈,綺麗精工的獨特風格。在用典上,他掌握了杜甫用典不啻從口出的技巧,借助恰當的歷史類比,使不便明言的意思得以暢達,使容易寫得平淡的內容顯得新鮮。他愛情詩中還善於化用神話志怪故事,點染意境氣氛,深得李賀詩神奇中見真實的想象的本領。這些精湛的技巧在他七絶中也有很好的表現。但是,他用典也有很多晦澀難懂的地方。元好問《論詩絶句》說:「詩家總愛西崑好,獨恨無人作鄭箋」是有根據的。
李商隱的詩歌,特別是他的愛情詩,對後代有很大的影響,從晚唐韓屋等人、宋初西崑派詩人、直到清代黃景仁、龔自珍等都在詩的風格上受過他消極或積極的影響。此外,唐宋婉約派詞人,以及元明清許多愛情戲曲的作家,也都不斷地向他學習。曾經和他齊名的溫庭筠,詩的成就不及詞高,留待「唐五代詞」一章再來介紹。
第二節 孟郊 賈島
孟郊(
751—
814),字東野,湖州武康(今浙江武康縣)人。早年屢試不第,四十六歲才成進士,五十歲始作溧陽尉。後來辭官,到五十六歲才作河南水陸轉運從事,試協律郎等小官,貧寒至死。
孟郊的詩,很受韓愈的推崇,當時的人已有「孟詩韓筆」的稱譽。孟郊自己的詩也說:「詩骨聳東野,詩濤湧退之。」(《戲贈無本》二首)可見韓、孟兩人的詩是各具特色、旗鼓相當的。
孟郊在《讀張碧集》一詩裡,敘述了自己的文學見解。他說:「天寶太白歿,六義已消歇。大哉國風本,喪而王澤竭。先生今復生,斯文信難缺。下筆證興亡,陳辭備風骨。」這裡,他顯然是對大曆以來那些流連光景、娛樂統治階級的平庸浮艷詩風,深表不滿,並且標舉了「六義」、「風骨」的傳統,強調了詩歌的政治作用。在《懊惱》一詩裡,他更憤激地說:「惡詩皆得官,好詩空抱山。」
他的詩裡,有不少作品接觸到社會現實矛盾。如《長安早春》、《長安道》,諷刺了朱門貴族的驕奢閒逸生活;《貧女詞》、《織婦辭》,對勞動婦女的勞苦深表同情,而且以織婦口吻對受剝奪的境況提出質問:「如何織紈素,自着藍縷衣‧」更值得注意的是他的《寒地百姓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