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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瓦萊麗親自端了一杯茶遞給斯坦卜克。那不止表示尊重,而是偏寵。女人請喝茶的方式,包括許多不同的語言,在她們是最拿手的。所以,這個禮數表面上雖是極簡單,但她們行此禮數的動作、姿勢、眼神、口吻、聲調,大有研究的餘地。從「你喝茶嗎?你要不要喝茶?來一杯茶吧?」這一類冷淡的口氣和對於掌管茶壺的人的吩咐,一直到象後宮的妃子一般從桌上捧了一杯茶,走向她心目中的巴夏①,以誠惶誠恐的態度,用嬌滴滴的聲音,脈脈含情的目光獻上去:這其間,一個生理學家可以觀察到全部女性的情感,從厭惡或冷淡起,直到傾吐瘋狂的熱情為止。女人可以隨心所欲的從中表現她的情感:或是輕蔑到近乎侮辱,或是俯首帖耳類乎東方女奴。瓦萊麗不止是一個女人,而且是一條化身為女人的蛇,她親手捧了茶走到斯坦卜克面前,就等於完成了她的妖法。藝術家站起身來,手指和瓦萊麗的輕輕一碰,湊着她的耳朵說:
「你要我喝多少杯茶我都喝,因為要看你這個端茶的姿勢!……」
①巴夏,土耳其總督,泛指貴人。
斯坦卜克這種露骨的表示,她早已等得不耐煩了,可是臨了她又裝做若無其事。
「你說什麼模特兒呀?」她問。
「克勒韋爾老頭出三千法郎,向我定一座銅雕。」
「他?花三千法郎買一座銅雕?」
「是的,要是你肯做大利拉的模特兒。」
「我想他根本沒有懂,」她說,「我做了大利拉的模特兒,他拿全部家產來還不賣給他呢,因為大利拉是要袒胸露臂的……」
跟克勒韋爾的擺姿勢一樣,所有的女子都有一個得意的姿態,一個令人傾倒的,研究到家的姿態。在交際場中,有的永遠望着她們內衣的花邊,把外衣的肩頭扯動一下;有的望着牆壁高處的嵌綫,賣弄她們眼珠的光彩。瑪奈弗太太,不象旁人一樣做面部表情。她一個翻身走向茶桌,到李斯貝特那邊去。這個舞女擺動衣袂的動作,當年征服了于洛,此刻誘惑了斯坦卜克。
「你的仇報成了,」瓦萊麗咬着貝特的耳朵說,「奧棠絲要哭得死去活來,一輩子後悔不該搶掉你的文賽斯拉。」
「我沒有當上元帥夫人,就算不得報仇;可是現在他們都盼望這件事成功了……今天早上我去過維克托蘭家。我忘了告訴你了。小於洛夫婦向沃維奈贖回男爵的借票,把屋子做抵押,借了七萬二千法郎,五厘起息,三年為期。房租的收入沒有了,小於洛夫婦要苦三年。維克托蘭垂頭喪氣,把他老子看透了。克勒韋爾對這件孝順的行為一定要生氣,跟女兒女婿就此翻臉也說不定。」
「男爵現在大概沒有辦法弄錢了吧?」她一邊向于洛裝着笑臉,一邊湊着貝特的耳朵說。
「我看他是攪光了;但他到九月裡又可以支薪了。」
「他還有壽險保單,展期過了!嗯,瑪奈弗升科長的事非趕緊不可;今晚我要狠狠的逼他一逼。」
「姨甥,」貝特過去對文賽斯拉說,「你該走了,我求你。你太不象話,這樣望着瓦萊麗簡直要害她了,她的丈夫忌妒得厲害。千萬不能學你岳父的樣,回去罷,奧棠絲一定在等你……」
「瑪奈弗太太要我留在最後,咱們三個好商量事情。」
「不行;款子我給你送過來吧,她丈夫老瞪着你,還是早走為妙。明兒早上十一點,你把借票送來;那時瑪奈弗這小子上了辦公室,瓦萊麗不用操心了……你要她做雕像的模特兒是不是?……你先到我家裡來……」貝特發覺斯坦卜克的眼睛正在向瓦萊麗打招呼:「啊!我知道你心心唸唸的想攪女人。瓦萊麗固然漂亮得很,可是你不能叫奧棠絲傷心啊!」
結過婚的男人一有野心,哪怕只是逢場作戲,越聽到人家提起他太太,便越是躍躍欲試。
第
10章
文賽斯拉到一點才回家。奧棠絲從九點半起就開始等。九點半至十點,她留神馬車的聲音,心裡想文賽斯拉到沙諾-佛洛朗家吃飯從來不會這麼晚回來的。她在兒子的搖籃旁邊縫綴東西,現在她自己縫縫補補,免得僱人做散工了。十點至十點半,她起了疑心:「他真的在沙諾-佛洛朗家吃飯嗎?他今兒戴上最漂亮的領帶,最體面的別針。他花了那麼多時間穿扮,好似一個女人要裝得比天生的還要俏……噢!我瘋了,他愛我的。……他不是來了嗎!」
可是她聽到的那輛車沒有停下又去遠了。從十一點到半夜,奧棠絲害怕到萬分,因為他們的區域很冷落。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