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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的政局使他們與世隔絶,神甫為了消磨時間,教女學生念希臘文和拉丁文,又給她一些自然科學的知識。這樣的男性教育,做母親的也改變不了;況且姑娘從小在鄉間長大,獨往獨來的傾向本來很強。尼奧朗神甫非常熱情,富有詩意,天生的藝術家氣質,頗有一些優點,見解獨立,目光遠大,沒有布爾喬亞的成見。這種氣質因為有它與眾不同的深度,還能叫上流社會原諒它的狂妄,在私生活中卻容易促成越軌的行動,變做有害了。神甫感情豐富,他的思想也就感染了阿娜依斯;她不但和一般年輕姑娘一樣會激動,還有鄉下的孤獨生活加強她這個趨向。尼奧朗把大膽的探討,敏捷的判斷傳給學生,沒想到這些對男人極重要的長處,在一個生來要做主婦,過平凡生活的女性身上會變成缺點。雖則神甫不斷的告誡學生,愈有學問愈要謙虛和順;德·奈格珀利斯小姐卻自視甚高,老實不客氣瞧不起人。她在周圍只看見比她低微和對她惟命是聽的人,養成一派貴婦人的高傲,而不曾學會她們虛假的禮數。可憐的神甫看著女學生好比作家看自己的作品,十分得意,滿足女學生各方面的虛榮心;不幸她沒有遇到一個可作比較的人,幫助她衡量自己。鄉居生活最大的缺陷就是沒有伴侶。既不必在態度和衣着上頭為別人作些小小的犧牲,也就沒有顧到別人而剋制自己的習慣。於是我們身上樣樣開始變質,不論是外表還是思想。德·奈格珀利斯小姐不受社交拘束,思想方面的大膽發展到舉動和眼神中去了;她的放肆的神氣粗看很別緻,其實只對生活放蕩的女人才合適。可見她那種教育倘不經過高等社會把稜角磨平,等到崇拜她的人對於她只有在青春時期才顯得可愛的缺點不再美化的時候,只能使她在昂古萊姆叫人笑話。至于德·奈格珀利斯先生,只要能輓救一條害病的牛,把女兒的圖書全部送掉也不在乎;因為他非常吝嗇,即使是教育女兒必不可少的小東西,也不肯在規定的月費以外出支。神甫死於一八○二年,在他疼愛的孩子出嫁之前;他要是活着,準會勸阻那頭親事。神甫死了,老鄉紳感到女兒是個大大的累贅。他的嗇刻脾氣,同無所事事的女兒的倔強脾氣勢必要發生衝突,而他覺得沒有精力對付。娜依斯看透了婚姻,根本不放在心上;少女們一越出女性應走的老路,都是這個情形。她遇到的無非是一般沒有氣魄,沒有價值的男人,要讓他們來支配她的身心,她是受不了的。她一心想指揮,婚姻偏要她服從。還是聽讓一個惡俗的,不瞭解她的趣味的男人隨意支配呢,還是跟一個愜意的情人私奔?如果叫她在兩者之間選擇,她決不遲疑。德·奈格珀利斯先生畢竟是貴族,不能不防到玷辱門楣的婚姻。他決意替女兒攀親,同許多父親一樣,不是為女兒着想,而是求自己安寧。他需要一個不大聰明的貴族或者鄉紳,不會挑剔他代管女兒財產的賬目;頭腦和意志相當軟弱,可以讓娜依斯自由行動;也不太重金錢,肯娶一個沒有陪嫁的姑娘。可是既要配父親脾胃,又要對女兒合適的女婿怎麼找得到呢?如此這般的女婿象鳳凰一般少有。德·奈格珀利斯先生抱著這雙重的願望研究本省的男人,覺得只有德·巴日東先生合乎條件。他四十多歲,早年風流過度,弄得身體很虛弱,出名的沒有頭腦,只是還有相當理路,能照管產業;態度舉動也過得去,不會在昂古萊姆的上流社會中失態或者閙笑話。德·奈格珀利斯先生向女兒提出這個理想丈夫,很露骨的說出他的消極的長處,讓她知道為自己的快活着想,有哪些地方可以貪圖。她總算嫁了一個舊家子弟,巴日東家的紋章已經有兩百年歷史:圖樣是上下分成四格,對角的兩格金底子上畫着三個大紅鹿頭,上二下一,和鹿頭交錯在一起的有三個全黑的正面牛頭,上一下二;其餘對角的兩格各分六根橫條,銀藍相間,藍條上畫着六個貝殼,上三,中二,下一。身邊有着保護人,躲在出面經理的招牌之下,再憑着她的才情和相貌,在巴黎交上一般朋友做幫襯,她盡可稱心愜意的安排前途。娜依斯看到這樣自由的遠景很中意。德·巴日東先生自以為攀了一門出色的親事,估計丈人花足心血擴充的田產不久就好到手;可是按照當時的情形,似乎德·巴日東先生的墓誌將來還得由岳父執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