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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都知道,假如我們把我們年輕時代的舊信拿出來讀讀,我們會產生一種多麼奇怪的感覺啊!整個的一生和這生命中的希望和哀愁都會浮現出來。我們在那時來往很親密的一些人,現在該是有多少已經死去了啊!然而他們還是活着的,只不過我們長久沒有想到他們罷了。那時我們以為永遠會跟他們親密地生活在一起,會跟他們一起共甘苦。
這書裡面有一起萎枯了的櫟樹葉子。它使這書的主人記起一個老朋友——一個老同學,一個終身的友伴。他在一個綠樹林裡面把這片葉子插在學生帽上,從那時其他們結為「終身的」朋友。現在他住在什麼地方呢?這片葉子被保存了下來,但是友情已經忘記了!
這兒有一棵異國的、在溫室裡培養出來的植物;對於北國的花園說來,它是太嬌嫩了;它的葉子似乎還保留着它的香氣。這是一位貴族花園裡的小姐把它摘下來送給他的。
這兒有一朵睡蓮。它是他親手摘下來的,並且用他的咸眼淚把它潤濕過——這朵在甜水裡生長的睡蓮。
這兒有一根蕁麻——它的葉子說明什麼呢?當他把它採下來和把它保存下來的時候,他心中在想些什麼呢?
這兒有一朵幽居在森林裡的鈴蘭花;這兒有一朵從酒店的花盆裡摘下來的金銀花;這兒有一起尖尖的草葉!
開滿了花的紫丁香在死者的頭上輕輕垂下它新鮮的、芬芳的花簇。燕子又飛過去了。「唧唧!唧唧!」這時人們拿着釘子和鎚子走來了。棺材蓋在死者身上蓋下了——他的頭在這本不說話的書上安息。埋葬了——遺忘了!
①烏卜薩拉是瑞典一個古老的大學。這兒常常有些學生,到老還沒有畢業。
區
別
那正是五月。風吹來仍然很冷;但是灌木和大樹,田野和草原,都說春天已經到來了。處處都開滿了花,一直開到灌木叢組成的籬笆上。春天就在這兒講它的故事。它在一棵小蘋果樹上講——這棵樹有一根鮮艷的綠枝:它上面佈滿了粉紅色的、細嫩的、隨時就要開放的花苞。它知道它是多麼美麗——它這種先天的知識深藏在它的葉子裡,好像是流在血液裡一樣。因此當一位貴族的車子在它面前的路上停下來的時候,當年輕的伯爵夫人說這根柔枝是世界上最美麗的東西、是春天最美麗的表現的時候,它一點也不感到驚奇。接着這枝子就被折斷了。她把它握在柔嫩的手裡,並且還用綢陽傘替它遮住太陽。他們回到他們華貴的公館裡來。這裡面有許多高大的廳堂和美麗的房間。潔白的窗帘在敞着的窗子上迎風飄蕩;好看的花兒在透明的、發光的花瓶裡面亭亭地立着。有一個花瓶簡直像是新下的雪所雕成的。這根蘋果枝就插在它裡面幾根新鮮的山毛櫸枝子中間。看它一眼都使人感到愉快。
這根枝子變得驕傲氣來;這也是人之常情。
各色各樣的人走過這房間。他們可以根據自己的身份來表示他們的讚賞。有些人一句話也不講;有些人卻又講得太多。蘋果枝子知道,在人類中間,正如在植物中間一樣,也存在着區別。
「有些東西是為了好看;有些東西是為了實用;但是也有些東西卻是完全沒有用,」蘋果樹枝想。
正因為它是被放在一個敞着的窗子面前,同時又因為它從這兒可以看到花園和闐野,因此它有許多花兒和植物供它思索和考慮。植物中有富貴的,也有貧賤的——有的簡直是太貧賤了。
「可憐沒有人理的植物啊!「蘋果枝說。」一切東西的確都有區別!如果這些植物也能像我和我一類的那些東西那樣有感覺,它們一定會感到多麼不愉快啊。一切東西的確有區別,而且的確也應該如此,否則大家就都是一樣的了!」
蘋果枝對某些花兒——像田裡和溝裡叢生的那些花兒——特別表示出憐憫的樣子。誰也不把他們紮成花束。它們是太普通了,人們甚至在鋪地石中間都可以看得到。它們像野草一樣,在什麼地方都冒出來,而且它們連名字都很醜,叫做什麼「魔鬼的奶桶」①。
「可憐被人瞧不起的植物啊!「蘋果枝說。」你們的這種處境,你們的平凡,你們所得到的這些醜名字,也不能怪你們自己!在植物中間,正如在人類中間一樣,一切都有個區別啦!」
「區別?「陽光說。它吻着這盛開的蘋果枝,但是它也吻着田野裡的那些黃色的」魔鬼的奶桶」。陽光的所有弟兄們都吻着它們——吻着下賤的花,也吻着富貴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