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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穿著這套衣服入殮,綠蒂,你接觸過這套衣服,並使它變得神聖了;這事我也求了你父親。我的靈魂將飄蕩在靈柩上。請別讓人翻我的衣服口袋。這個粉紅色的蝴蝶結,就是我第一次在你的弟妹中看到你時,你戴在胸前的那個蝴蝶結——哦,請吻他們一千次,並把他們這位不幸的朋友的遭遇告訴他們。這些可愛的小傢伙!他們都圍着我呢。呵,我已經緊緊地同你聯結在一起了!我對你是一見鍾情!——讓這個蝴蝶結和我同葬吧。這是我生日那天你送給我的!我是多麼貪婪地接受了這一切呵!——唉,沒有想到,這條路竟把我引到了這裡!——你要鎮靜!我求你,要鎮靜!——槍裡裝上了子彈——時鐘正敲十二點!就這麼著吧!——綠蒂!綠蒂!永別了!永別了!
有位鄰居看見火光一閃,聽到一聲槍響;但隨後一切都又寂靜無聲了,所以他也就沒有繼續留意。
第二天早晨六點,僕人手持蠟燭走過房間,發現主人倒在地板上。身邊是手槍和血。他呼喊着,緊緊抓着他;維特一聲未答,只是還發着咕嚕聲。僕人跑去叫醫生,又跑去叫阿爾貝特。綠蒂聽見門鈴響,嚇得渾身直哆嗦,手腳都發軟。她叫醒丈夫,兩人都起了床,僕人哭哭啼啼,結結巴巴地報告了這個消息,綠蒂一聽就在阿爾貝特面前昏倒了。
大夫來了,他發現躺在地板上的這位不幸的人已經沒救了,脈搏還在跳動,但四肢已經不能活動了,子彈是從右眼上方擊穿頭部的,腦漿都迸出來了。大夫多此一舉地切開他手臂上的一根血管給他放血,血在往外流,但他仍在喘息。根據靠背椅扶手上的血我們可以推斷出,維特是坐在寫字檯前朝自己頭上開槍的,隨後便倒在地板上,痙攣地圍着椅子打滾。他面對窗戶仰臥着,一絲力氣都沒有了,身上着裝齊整:長統靴、藍燕尾服和黃背心。
房東一家、鄰里街坊以及全城都震驚了。阿爾貝特趕來了,這時維特已被抬到床上,額上已經包好,面如死灰,四肢一動不動。他的肺部還在發出可怕的咕嚕聲,時弱時強;大家都在等他嚥下最後一口氣。
酒,他只喝了一杯。書桌上放著一本攤開的《艾米莉婭·迦洛蒂》。
關於阿爾貝特的震驚和綠蒂的悲痛,那就不用我說了。
老法官聞訊,策馬疾馳而至,熱淚盈眶地吻着垂死的維特。他的幾個較大的兒子也跟踵而至,他們一齊跪在床前,抑制不住內心的悲痛,大哭不已,吻他的手和嘴,尤其是一向最受維特喜愛的老大,一直吻着他的嘴唇不起來,直到維特斷了氣,人家才強行把這孩子拉開。中午十二點維特去世了。由於法官在場並作了部署,才避免大家蜂擁而至,造成混亂。夜裡將近十一點,法官吩咐把維特安葬在他自己選定的地方。老法官和他的兒子跟在遺體後面,為維特送葬,阿爾貝特沒能來,他正在為綠蒂的生命擔憂。維特的遺體由幾位工匠抬着,沒有祭司來為他送葬。(註:十八世紀末期,安葬死者通常都在晚間或深夜進行,棺材則由某個手工業行會的工匠來抬。在這一點上維特的下葬與一般習俗沒有什麼區別。所不同的是,維特安葬時沒有祭司參加,這在十八世紀是非常惹眼的。因為這一來就等於把維特打成了兇手和罪犯,而在當時神職人員是不給自殺者安葬的。自殺的人也很難在公墓裡得到一塊墓地,所以維特預先留下遺書,托S法官將他葬在「教堂墓地後面朝田野的一隅有兩棵菩提樹」的地方。這裡的文字是這樣表述的:「法官吩咐把維特安葬在他自己選定的地方。」十八世紀的讀者從這句簡短而含蓄的話中便可得知:沒有法官的照顧,一切都不可能按維特生前的願望進行。)
《維特》:狂飆突進運動的一顆碩果
韓耀成
1774年萊比錫秋季博覽會開幕時,《少年維特的煩惱》(以下簡稱《維特》)面世了,它像一塊巨石扔進當時一潭死水似的沉寂的社會,激起層層波瀾。一代人的心翻騰了,千千萬萬人的心裡燃起熾烈的熱情,整個德國都為這位才智橫溢、憤世嫉俗的小說主人公——維特的悲劇命運流着同情的淚水。一時間,身穿藍燕尾服、黃背心,腳蹬長統靴的「維特裝」成了當時青年男子的時尚,年輕女子則愛穿綠蒂的服式,尤其是她與維特初次見面時的服式:白上衣,袖口和胸襟上繫著粉紅色的蝴蝶結。在許多花園裡,浪漫的人們為維特豎立了小紀念碑,攀緣植物盤繞在維特式的骨灰瓮上,社會上甚至出現了維特式的自殺。許多人,尤其是婦女,對小說中美妙的愛情描寫大為讚歎,更多的人則滿懷希望地看到,陰霾即將被驅散,太陽就要升起。也有些人憂心忡忡,認為這種狂熱的激情將導致道德淪喪,因而怒不可遏,對《維特》大加撻伐,可是他們未能遏制維特的影響。「維特熱」席捲整個德國,並越過國界蔓延到歐洲,乃至遙遠的東方古國——中國。《維特》的作者約翰·沃爾夫岡·歌德的名字也家喻戶曉,奠定了他一生的殊榮,甚至在他寫出一生巨著《浮士德》,成了文學領域裡「真正的奧林帕斯山上的宙斯」,人們還稱他為《維特》的作者。
一、詩與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