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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波莉姨媽站在那兒先是一愣,隨後突然輕聲笑了起來。
「這個該死的,我怎麼老是不吸取教訓?和我開這樣的玩笑,也不知開過多少次了。難道我不該有所提防嗎?人老了,糊塗才是最大的糊塗蛋。俗話說得好,老狗學不會新把戲。可是天啦!他耍的鬼把戲裡從來沒有兩天一樣的,誰能猜出下個鬼主意是什麼?他似乎知道,他能折磨我多長時間,我才會動肝火,而且他也知道他只要想個法哄哄我,惹我大笑一場,就會萬事皆休,我也不會揍他一頓。我對他是敢怒不能揍。我對那孩子沒盡到責任,上帝知道那是真的。《聖經》裡說:『孩子不打不成器。』我太溺愛那孩子,我也知道這對我倆都不好。他一肚鬼點子。哎呀,但他是我那死去的親姐姐的兒子,可憐的孩子,我怎麼也不忍心揍他。每一次饒了他,我良心都受譴責;可是每一回打他,我都有點心痛不忍。哎,哎,就像《聖經》所說的,人為母生,光陰荏苒,充滿苦難。我看這話說得一點都不錯。今天下午他要是逃學,明天我就想法讓他幹點活,懲罰懲罰他。星期六讓他幹活,恐怕苛刻了點,因為所有的孩子都放了假,他又恨透了幹活,比恨什麼都厲害。可是我不得不對他盡到我的責任,否則我會把這個孩子給毀了。」
湯姆真的沒去上課,而且痛痛快快地玩了一場。他回家時正好趕上幫那小黑孩吉姆的忙,幫他在晚飯前鋸第二天用的木頭,劈引火用的柴——至少他及時趕到那兒,把他所幹的事講給吉姆聽,而活卻是吉姆幹了四分之三。湯姆的弟弟(確切地說是同母異父的弟弟)希德已幹完了他那份活(撿碎木塊),因為他是個不聲不響的孩子,從不幹什麼冒險的事,也不惹什麼麻煩。
湯姆吃晚飯的時候,總是瞅機會偷糖吃,波莉姨媽這時開始問他,話裡充滿了詭計,而且非常巧妙——因為她要設點圈套,套他說出實話來。跟其他許多頭腦簡單的人一樣,她很自負,並且相信自己很有點子,會耍弄詭秘狡猾的手腕,把自己極易被人識破的詭計當作最高明的計策,她說:
「湯姆,學校裡挺熱的,對吧?」
「是的,姨媽。」
「熱的厲害,對不對?」
「對,姨媽。」
「你是不是想去游泳來着,湯姆。」
湯姆忽然感到有點慌張——一絲不安和疑惑掠過心頭。他偷眼察看波莉姨媽的臉色,可什麼也沒有看出來。於是他說:
「沒有啊,姨媽——呃,沒怎麼想去。」
老太太伸出手摸摸湯姆的襯衣,說道:
「可是你現在卻並不怎麼熱,是吧!」她已發現襯衣是乾的,卻沒有人知道她內心的真正用意,為此她感到很得意。而湯姆猜透了她的心思,所以他為防老太太的下一招來了個先發制人。
「有的人往大家頭上打水——你瞧,我的頭髮還是濕的呢!」
波莉姨媽很懊惱,她居然沒注意到這個明擺着的事實,以致錯過了一次機會。可接着她靈機一動,計上心來:
「湯姆,你往頭上澆水的時候,不必拆掉我給你襯衫上縫的領子吧?把上衣的紐扣解開!」
湯姆臉上的不安馬上就消失了。他解開上衣,襯衣的領子還是縫的好好的。
「真是怪事。得,算了吧!我看你曠課去游泳了!我認為你就像俗話裡說的燒焦毛的貓一樣——並不像表面看起來的那樣壞。就這一次,下不為例。」
她一面為自己的計謀落空而難過,一面又為湯姆這一次竟能如此溫順聽話而高興。
可是希德卻說:
「哼,我記得你好像給他縫領子用的是白綫,可現在卻是黑線。」
「嘿,我的確用白綫縫的!湯姆!」
可湯姆沒等聽完話就走了。他走出門口的時候說:
「希德,為這我可要狠狠揍你一頓。」
在一個安全的地方,湯姆仔細檢查了別在上衣翻領上的兩根大針,針上還穿著綫,一根繞着白綫,另一根繞着黑線。
他說:
「如果不是希德,她是永遠不會注意到的。真討厭!有時她用白綫縫,有時又用黑線。我真希望她總是用一種綫——換來換去我實在記不住。不過,我發誓非揍希德一頓不可,我要好好教訓教訓他。」
湯姆不是村裡的模範男孩,但他對那位模範男孩非常熟悉,並且很討厭他。
不到兩分鐘,甚至更短,他已將全部煩惱給忘記了。就像大人們的煩惱也是煩惱一樣,他忘記煩惱並不是因為他的煩惱對他不怎麼沉重和難受,而是因為一種新的、更強烈的興趣暫時壓倒並驅散了他心中的煩悶——就像大人們在新奇感受的興奮之時,也會暫時忘卻自己的不幸一樣。這種新產生的興趣就是一種新的吹口哨方法,它很有價值,是剛從一個黑人那學到的,現在他正要一心練習練習又不想被別人打擾。這聲音很特別,像小鳥的叫聲,一種流暢而委婉的音調。在吹這個調子的時候,舌頭斷斷續續地抵住口腔的上齶——讀者若曾經也是孩子的話,也許還記得該怎樣吹這種口哨。湯姆學得很勤奮,練得很專心,很快就掌握了其中要領。於是他沿街大步流星地走着,口中吹着口哨,心裡樂滋滋的,那股樂勁如同天文學家發現了新行星時一般,僅就樂的程度之深之強烈而言,此時的湯姆絶對比天文學家還要興奮。
夏天的下午很長,這時天還沒有黑。湯姆的口哨聲忽然停住了,因為在他面前出現了一個陌生人——一個比他大一點的男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