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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到扶風的第二年,才開始造官邸,在堂屋的北面修建了一座亭子,在南面開鑿了一口池塘,引來流水,種上樹木,把它當作休息的場所。這年春天,在岐山的南面下了麥雨,占卜此事,認為今年是個好年成。然而此後整整一個月沒有下雨,百姓才因此憂慮起來。到了三月的乙卯日,天才下雨,甲子日又下雨,百姓們認為下得還不夠;丁卯日又下了大雨,一連三天才停止。官吏們在院子裡一起慶賀,商人們在集市上一起唱歌,農夫們在野地裡一起歡笑,憂愁的人因而高興,生病的人因而痊癒,而我的亭子也恰好造成了。
於是,我在亭子裡向客人舉杯勸酒,問他們道:「『五天不下雨可以嗎?』你們會回答說:『五天不下雨,就長不成麥子了。』又問『十天不下雨可以嗎?』你們會回答說:『十天不下雨就養不活稻子了。』沒有麥沒有稻,年成自然荒歉了,訴訟案件多了,而盜賊也猖獗起來。那麼我與你們即使想在這亭子上遊玩享樂,難道可能做得到嗎?現在上天不遺棄這裡的百姓,剛有旱象便降下雨來,使我與你們能夠一起在這亭子上遊玩賞樂的,都靠這雨的恩賜啊!這難道又能忘記的嗎?」
既用它來命名亭子以後,又接着來歌唱此事。歌辭道:「假使上天下珍珠,受寒的人不能把它當作短襖;假如上天下白玉,挨餓的人不能把它當作糧食。一場雨下了三天,這是誰的力量?百姓說是太守,太守說沒有這力量。歸功于天子,天子也否認。歸之於造物主,造物主也不把它當作自己的功勞,歸之於太空。而太空冥然飄渺,不能夠命名它,我因而用雨來命名我的亭子。」
(王水照)
超然台記
〔宋〕蘇軾
凡物皆有可觀。苟有可觀,皆有可樂,非必怪奇偉麗者也。餔糟啜醨,皆可以
醉,果蔬草木,皆可以飽。推此類也,吾安往而不樂?
夫所謂求福而辭禍者,以福可喜而禍可悲也。人之所欲無窮,而物之可以足吾欲者有盡。美惡之辨戰乎中,而去取之擇交乎前,則可樂者常少,而可悲者常多,是謂求禍而辭福。夫求禍而辭福,豈人之情也哉!物有以蓋之矣。彼游於物之內,而不游於物之外;物非有大小也,自其內而觀之,未有不高且大者也。彼其高大以臨我,則我常眩亂反覆,如隙中之觀鬥,又焉知勝負之所在?是以美惡橫生,而憂樂出焉;可不大哀乎!
余自錢塘移守膠西,釋舟楫之安,而服車馬之勞;去雕牆之美,而蔽采椽之居;背湖山之觀,而適桑麻之野。始至之日,歲比不登,盜賊滿野,獄訟充斥;而齋廚索然,日食杞菊,人固疑余之不樂也。處之期年,而貌加豐,發之白者,日以反黑。余既樂其風俗之淳,而其吏民亦安予之拙也,於是治其園圃,潔其庭宇,伐安丘、高密之木,以修補破敗,為苟全之計。而園之北,因城以為台者舊矣;稍葺而新之,時相與登覽,放意肆志焉。南望馬耳、常山,出沒隱見,若近若遠,庶幾有隱君子乎?而其東則盧山,秦人盧敖之所從遁也。西望穆陵,隱然如城郭,師尚父、齊桓公之遺烈,猶有存者。北俯濰水,慨然太息,思淮陰之功,而弔其不終。台高而安,深而明,夏涼而冬溫。雨雪之朝,風月之夕,余未嘗不在,客未嘗不從。擷園蔬,取池魚,釀秫酒,瀹脫粟而食之,曰:樂哉游乎!
方是時,余弟子由適在濟南,聞而賦之,且名其台曰「超然」,以見余之無所往而不樂者,蓋游於物之外邊。
——選自《四部叢刊》本《經進東坡文集事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