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頁
「畢竟要知道分寸哪。我自己的莊園已夠我忙活的了。況且我們這裡的貴族們已經開始對我大喊大叫,說我乘人之危買地占便宜啦。 這些話,我已聽夠了。」
「貴族就是能誹謗!」奇奇科夫說道。
「敝省的情況……您想象不到他們怎麼說我。他們不管我叫別的一直叫一等吝嗇鬼和守財奴。 他們對自己卻無論什麼事都加以寬容。 他們的口頭禪是:『我自然是把家產花光了,可那是由於我生活中有高級需求啊。 我需要書籍,我應當過豪華的生活,為的是鼓勵工業發展哪;我要象科斯坦若格洛那樣過一輩子牛一般的生活,也不致破產哪。』看他們說的!」
「我好想也當一頭這樣的豬啊!」奇奇科夫說。“他們那樣罵我,全都是因為我不宴請他們,不借給他們錢。 我不宴請他們是由於我覺得這是一種負擔——我幹不慣這種事。 可是如果到我家來我吃什麼你吃什麼,——那我熱情歡迎!
說我不肯借給人錢——那是胡說。真有需要來找我,跟我講清楚拿我的錢去怎麼用,倘若我聽了以後認為這錢你用得有道理,能給你帶來明顯的利潤,我就不會拒絶,甚至連利息都不要。 但是拿錢往風裡扔,我才不幹呢。 讓他們寬恕我這一點吧!他們要為情婦舉行一次什麼宴會,要發瘋般地買傢具擺闊氣,如何能借給他們錢呢!……“
說到這裡,科斯坦若格洛吐了一口唾沫,差點兒當着太太的面兒說出幾個不雅緻的罵人的字眼來。 他那生機勃勃的臉上罩上了一層憂鬱的陰影。 前額上出現了一些橫的豎的皺紋,表明他的肝火已在騷動。奇奇科夫品了一杯葡萄果酒說:「請原諒,尊敬的先生,我要請您再接着談方纔中斷的話題。 如果我買下了您方纔提到的那座莊園,那得需要多少時間我才能富裕……」
「要是您想很快富起來,」科斯坦若格洛怒氣未消,硬澀而斷斷續續地說,「那您永遠也富不起來;要是您不在意時間長短,那您不久就會富起來。」
「原來如此!」奇奇科夫說。「是的,」科斯坦若格洛氣憤憤地說,似乎在生奇奇科夫的氣,“必須愛勞動。 沒有這一條,什麼事情也做不成。 必須愛農業,一點兒不錯!並且要相信,這決不枯燥。 人們胡說在鄉下悶的慌,可我要在城裡過他們那種生活,哪怕只過一天,那就準會憋死!莊園主沒有時間發悶。 莊園主的生活毫不空虛,充實極了。 一年四季各種活計層出不窮,而且這是些什麼樣的活計啊!——那些活計真正能陶冶人的情操,姑且不談這些活計多麼千變萬化引人入勝。人是在跟大自然,跟季節並肩前進呀,無論大自然中完成一件什麼事情,他都是參與者和謀劃者。 春天還沒到,各種活計就忙開了:要運木柴和各種物品以便在道路泥濘交通不便時使用;要準備種子;糧食要倒倉,要重新過秤,要晾曬;要制定新的租賦標準。雪一化,河一開,就得熱火朝天地幹了:碼頭上要裝船,樹林需修剪,花園裡要植樹,到處都要耕地,菜園用鐵鍬,大田用犁和耙。 播種開始了。 無聊?!這是在播種未來的收穫!夏天到了——割草,這是種田人最主要的節日。 無聊?!
莊稼該收割了;割起來沒完沒了,割完黑麥割小麥,割完大麥割燕麥,接着是剝大麻。 又是垛草垛,還要碼莊稼垛。 八月一過半,什麼都要往場院裡運。 秋天到了,秋翻,播種過冬作物,修理糧倉、烘乾房、畜圈,品嚐新糧,糧谷開始脫粒。 冬天到了,也並不閒着:開始運貨進城,每個場院都在打場,打出的糧食從烘乾房運進糧倉。 開始砍伐樹木,鋸劈柴,運磚石木料,預備來春修蓋房舍用。 活計多得簡直數不過來,並且變化無窮!要到磨坊看看,到工廠看看,到作坊看看,也要到打穀場看看!
還要到農夫家裡瞧瞧他們在給自己幹什麼。無聊?!
看到一個木匠斧子使得好,我覺得跟過節一樣,可以在他跟面前站上兩小時:我就是這樣喜歡好工匠。 看到這一切創造都有某種目的,看到周圍的一切都在發展,帶來成果和收入,我真說不出當時的心情多麼高興。 這倒不是因為錢在增加,——錢不過是錢罷了,——而是由於這一切全是你幹出來的,由於你是這一切的動因哪,你是這一切的創造者啊,你象一個神仙,簡直能點鐵成金。 您到哪裡能給我找到可以相比的樂趣呢?「科斯坦若格洛說罷,仰起臉來,臉上的皺紋不見了。他象舉行登基大典那天的皇帝一樣,容光煥發,滿面春風。」是的,走遍天下您也找不到如此之樂趣!
在這裡,就是在這裡,人在倣傚上帝。 上帝給自己找了創造世界作為至高無上的樂趣,他也要求人成為幸福和繁榮的諦造者。 這如何能被稱為無味的事情呢!“
奇奇科夫入神地聽著主人娓娓而談,就象聽極樂鳥歌唱一般。他饞涎欲滴,兩眼發亮,表露出一種甜蜜蜜的心情,看模樣他會一直聽下去的。「康斯坦丁!該起來啦,」女主人說罷,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普拉托諾夫站了起來,科斯坦若格洛站了起來,奇奇科夫也站了起來,儘管他還想坐著聽下去。 他把胳膊象秤桿子似地伸過去,摟着女主人離開餐廳。 但是他的頭已不優雅地偏向一側了,動作也缺乏敏捷性了,因為他的頭腦已被一些真正重要的念頭塞滿了。